第759章 懒春光(1/2)
林晓梅被闹钟吵醒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她伸手按掉闹铃,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
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丈夫周建国在做早饭。结婚二十三年,这个习惯雷打不动。起初是心疼她夜班辛苦,后来就成了夫妻间的默契。
“晓梅,豆浆好了,趁热喝。”周建国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带着锅铲碰撞的伴奏。
林晓梅慢悠悠起床,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四十五岁,眼角有了细纹,但皮肤还算紧致。她仔细地刷牙洗脸,然后从柜子里取出那瓶雅诗兰黛面霜——这是儿子周航用第一份工资给她买的。
客厅里,周航正往书包里塞课本。十八岁的少年,个头已经超过父亲,肩膀宽阔,眉眼间却有母亲的秀气。
“妈,今天家长会,下午三点,别忘了。”周航一边系鞋带一边说。
“记着呢。”林晓梅在餐桌前坐下,面前是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两根油条,还有一小碟榨菜。周建国煎的鸡蛋恰到好处,边缘微焦,蛋黄还是溏心的。
周建国解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下:“今天厂里检修,我能早点回。晚饭想吃什么?”
“都行。”林晓梅咬了口油条,酥脆,“你做主。”
这是他们之间最常出现的对话。周建国总会抱怨她太“随便”,但第二天还是会兴致勃勃地研究新菜谱。林晓梅知道,丈夫在厨房找到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就像她在书里找到安宁一样。
---
林晓梅在市图书馆工作,古籍修复室。这是个人人羡慕的闲差,清静,体面,还能整天和书打交道。只有她知道,这份工作是她“算计”来的。
二十年前,她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本来可以进重点中学当老师。可就在签约前一周,她偶然看到市图书馆的招聘启事。笔试那天,她答得漫不经心;面试时,馆长问她为什么想来图书馆,她说:“喜欢安静。”
同事们私下议论:“林晓梅可惜了,那么好的学历,来这儿混日子。”
她确实在“混”——每天按时上下班,从不加班;分内工作完成得挑不出错,但绝不多做一点;同事间的八卦闲聊,她总是微笑着听,很少插嘴。时间一长,大家都说她“性子淡”,不好亲近。
只有修复室的老王知道,林晓梅那双看似懒散的手,能在破损的古籍上绣花般精细地工作。她修复过一套光绪年间的《石头记》抄本,纸脆得像秋叶,她花了整整三个月,一页页裱糊、补字,完工那天,老王盯着那套焕然一新的书,感叹:“晓梅,你这双手,该去博物馆。”
林晓梅只是笑笑,洗了手,涂上护手霜。那支护手霜的味道很特别,是檀香混着茉莉,她在柜台前闻了三次才买下。
中午休息时,她通常不跟同事去食堂,而是自带饭盒,找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吃一边看书。今天带的是周建国做的红烧排骨,还有清炒西兰花。饭盒是双层保温的,早上出门时装好,到中午还是温的。
她正在看《浮生六记》,读到“夏日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手机震了一下。是家族群里的小姑子周建萍发的消息:“妈说周末家庭聚餐,谁有空?”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大嫂李秀英第一个回复:“我来买菜,妈最爱吃我做的粉蒸肉。”二嫂张丽娟不甘示弱:“那我做鱼,新鲜的鲫鱼炖豆腐。”接着是几个侄女侄子排队报名,这个带水果,那个买饮料。
林晓梅看完,打了三个字:“我都行。”
这是她在周家的固定台词。结婚头几年,婆婆没少为这个生气:“晓梅啊,你这‘都行’是行还是不行?”她笑眯眯地回答:“妈,您定,我随您。”
后来婆婆明白了,林晓梅的“都行”是真的都行——不带客套,不掺假意。家里做什么菜,她吃得一样香;安排什么活动,她参加得一样开心。时间久了,婆婆反而喜欢她这股“实在劲儿”,不像那两个儿媳,嘴上抢着干活,心里却较着劲。
手机又震,这次是私聊。周建萍发来:“嫂子,妈说让你带瓶红酒,你眼光好。”
林晓梅回了个“好”字,继续看书。
下午的工作是修复一套民国时期的戏曲剧本,纸页泛黄,边缘有虫蛀的痕迹。她戴上白手套,拿起镊子,动作轻得像在触碰婴儿的皮肤。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手背上切出细长的光斑。
三点整,她准时收拾东西,跟老王打了声招呼,去开家长会。
---
周航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姓陈,说话快得像连珠炮。林晓梅坐在教室后排,听她分析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周航排在年级前五十,不算拔尖,但很稳。
“周航这孩子,踏实,就是缺股冲劲。”陈老师说,“不过他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好,不像有些孩子,全靠家长在后面催。”
散会后,几个家长围上来,交流“育儿经验”。一个烫着卷发的妈妈拉着林晓梅:“你家周航怎么这么自觉?我天天盯着我家那个写作业,都快成仇人了。”
林晓梅想了想:“我不管他学习。”
卷发妈妈愣住了:“不管?”
“嗯,他自己的事,自己负责。”林晓梅说得很自然,“我最多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话引来更多目光。在“鸡娃”成风的今天,林晓梅的态度像个异类。有家长小声议论:“难怪周航不是顶尖的,家长都不上心。”
林晓梅听见了,只是笑笑,收拾东西离开。走到校门口时,周航追上来:“妈,陈老师没说什么吧?”
“说你很好。”林晓梅理了理儿子翘起的衣领,“晚上想吃什么?你爸问呢。”
“爸做什么都行。”周航顿了顿,“不过我想吃水煮鱼。”
“那跟你爸说去。”
“妈,你怎么从来不点菜?”
林晓梅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母亲也是这样问她的。那时她会列出一长串想吃的菜,母亲一边记一边唠叨“就你挑嘴”。后来母亲走了,再没人问她想吃什么。
“因为我不挑食啊。”她拍拍儿子的肩,“快回去吧,我去趟超市。”
---
超市里,林晓梅推着购物车,慢慢走过一排排货架。她拿了瓶红酒——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便宜的,是那种口感柔和、适合家宴的。又挑了盒进口巧克力,准备给婆婆。
经过零食区时,她看见李秀英和张丽娟正在争抢一盒特价草莓。两个人都扯着盒子的一角,脸涨得通红。
“大嫂,这是我先拿到的!”
“二嫂,你明明看见我伸手了!”
林晓梅推车绕过去,在水果区挑了盒蓝莓,又拿了几个橙子。结账时,她排在李秀英后面,听见收银员说:“这草莓有点压坏了,给您打个折吧?”
李秀英嘟囔着“真倒霉”,一回头看见林晓梅:“哟,晓梅也来了。买这么少?”
“就周末聚餐用的。”林晓梅把东西放上传送带。
“还是你好,清闲。”李秀英话里有话,“哪像我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林晓梅刷了卡,拎起袋子:“嫂子辛苦。我先走了,建国等我做饭呢。”
这话说得自然,李秀英却噎住了。谁不知道周家三兄弟里,就数周建国最会做饭,林晓梅的“等做饭”和她们的“要做饭”,完全是两回事。
回到家,周建国果然在厨房忙活。水煮鱼的香味已经飘了满屋,辣椒和花椒在热油里爆开的噼啪声,像节日的鞭炮。
“回来了?”周建国头也不回,“鱼马上好,你歇会儿。”
林晓梅换了衣服,把红酒放好,然后泡了杯茶,在阳台上坐下。她养的几盆茉莉开了,小白花藏在绿叶间,香气清淡却持久。她拿起昨天没看完的《浮生六记》,翻到折角的那页。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周建国端了盘切好的苹果过来。
“一本闲书。”林晓梅拈了块苹果,酸甜适中,“航航说想吃水煮鱼,你做了?”
“那小子,就惦记着麻辣的。”周建国在她旁边坐下,点了根烟,“今天家长会怎么样?”
“老师说航航很好。”
“就这?”
“不然呢?”林晓梅合上书,“成绩是他自己的,人生也是他自己的。我们能给的都给了,剩下的,得他自己走。”
周建国吐了个烟圈:“你呀,心真大。单位那些同事,哪个不是天天盯着孩子学习?就你,跟没事人似的。”
“盯着有用吗?”林晓梅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我爸妈当年盯我盯得够紧了吧?我不还是按自己的想法活了?”
这话让周建国沉默了很久。直到烟烧到指尖,他才掐灭:“也是。咱儿子比你当年还靠谱些。”
晚饭时,周航说了个学校里的笑话,周建国讲了厂里的趣事,林晓梅安静地听着,偶尔夹一筷子鱼。水煮鱼做得极好,鱼肉嫩滑,辣而不燥,麻而不苦。她吃了两碗饭,额头沁出细密的汗。
“妈,你嘴唇都辣红了。”周航递过纸巾。
“好吃才这样。”林晓梅擦擦嘴,“你爸的手艺又进步了。”
周建国眼睛一亮:“真的?我这次换了种花椒,四川来的。”
父子俩就花椒的品种讨论起来,从四川说到云南,又说到贵州。林晓梅收拾碗筷去洗,水声哗哗,盖过了他们的谈话声。她洗得很慢,很仔细,泡沫在指尖堆积,又随水流消散。
---
周末的聚餐在婆婆家。三室一厅的老房子,挤了十几口人,热闹得像过年。李秀英的粉蒸肉果然得了婆婆夸奖,张丽娟的鲫鱼豆腐汤也被赞“鲜美”。孩子们在客厅追逐打闹,男人们在阳台抽烟聊天,女人们在厨房进进出出。
林晓梅带了红酒和巧克力,又帮忙摆好碗筷,然后就坐在沙发上陪婆婆看电视。是一档戏曲节目,唱的是《锁麟囊》。
“晓梅啊,这唱的什么,你给我讲讲。”婆婆耳朵不太好,电视声音开得大。
林晓梅凑近些,轻声讲解剧情。她讲得细致,从薛湘灵出嫁讲到春秋亭赠囊,又从落魄寄居讲到最终团圆。婆婆听得入神,握着她的手:“还是你有文化,讲得明白。”
吃饭时,位置坐得泾渭分明。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林晓梅挨着婆婆坐,另一边是周建萍。菜很丰盛,摆了满满两桌。
“晓梅,尝尝这个。”婆婆给她夹了块排骨,“建国说你爱吃。”
“谢谢妈。”林晓梅慢慢吃着。排骨烧得入味,酥烂脱骨。
李秀英忽然说:“晓梅真是好福气,建国这么会做饭。哪像我们家那个,酱油和醋都分不清。”
张丽娟接话:“可不是嘛。不过话说回来,晓梅你也该学学,总不能一辈子让建国做吧?”
饭桌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林晓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