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人人皆可听见神谕,即使是“丢鞋之人”(2/2)
听起来有点意思,他打算听听大臣的解释。
见国王停住了踱步的脚步,威克顿男爵咽了口唾沫,开始为他精心准备的策略做铺垫。。
“在我们的王国里,拥有最多土地和财富的是教士们。他们是第一等级的公民,占据了最肥沃的教产,坐拥着信徒的奉献,却只向天上的神祗负责,一个铜板的税也不向您缴纳,甚至还向您的平民收税!这显然是不可理喻的!”
“其次是那些贵族。他们是第二等级的公民,拥有封地和特权,但在交税的时候却推三阻四,每逢战事还需要您赏赐大量的金币来维持他们的忠诚,甚至从您这儿讨要借款的利息!他们就像是一只只守着金库的巨龙,只进不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银币在对金币贬值!”
“最后,是我们唯一的纳税来源——那些狡猾的平民和商贩,他们也不是好东西,这些家伙宁可把钱藏在墙缝里,也不肯把它们拿出来,用来喂养那些保护他们的士兵。”
威克顿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而那表情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毋庸置疑,他是真正深爱着这个王国,他的家族与德瓦卢家族荣辱与共。
否则他肯定不会发自内心地为他的陛下出谋划策。
“……可是陛下,恰逢天灾和连年的战祸,再加上各级领主的层层盘剥,这只羊已经被薅秃了。就算我们把他们扔进榨油机里,也榨不出几滴油水来了,我们必须得从贵族和教士们身上想一点办法,让他们将那忘掉的义务肩负起来。”
西奥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怒气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双眼睛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威克顿说得没错。
这就好像他养了一群肥硕的猪,却因为某种古老的规矩,只能眼睁睁看着猪长膘,却一口肉都吃不到。
“威克顿男爵,我的大臣,看来我错怪你了。就如你所说,我们身边的坏人太多了……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当然有!”
威克顿男爵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危险而狡黠的光芒,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古老的契约限制了我们从贵族们手中收取的税金,如果我们强征,则会被扣上暴君的帽子。但如果是为了王国的存续而征税,我想他们就算反对,也肯定不愿就这么看着他们最大的‘债务人’破产。”
西奥登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光芒,刚刚在椅子上坐定的身子,又前倾了些许。
“你的意思是?”
威克顿图穷匕见,向国王献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中策”。
“我建议,由您下令,史无前例地召集三个等级的公民的代理人来到您的城堡开会!我们要让平民们知道他们为我们的王国付出了多少,然后用他们的愤怒来裹挟那些贵族和教士们,让第一第二等级的公民知道他们欠了我们多少!然后我们要重新讨论我们的税制,将贵族与教士们手中的金币挤出来!”
西奥登愣住了。
他在脑海中推演着这个计划,越想越觉得精妙,简直与他在暮色行省的操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借力打力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士和贵族当着王国子民们的面,为了他们的荣誉掏钱,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如果他们拒绝,那就是对王冠的不忠。他们同意自然是最好,国库的危机将迎刃而解!
这简直是天才的主意!
国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简直像进入了他的舒适区。
“很好,威克顿男爵。我就知道,我的臣民里面还是有好人的嘛,他们缺的只是一个证明忠诚的机会。”
单膝跪地的威克顿男爵恭敬地颔首,右手贴在了胸前。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国王满意地点头,食指在桌上轻点,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我想由你来主持这场……嗯,‘三级议会’,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威克顿男爵一点儿也不意外,国王会将这个难办的差事交给自己,毕竟这位陛下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着火的不是贫民窟,而是王国的金库。他相信看在金币的份上,陛下一定不会让自己孤军奋战。
“臣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妙了。”
……
不同于罗兰城郊区的宁静,雷鸣城新工业区的夜晚,总是被刺鼻的锅炉水味和廉价酒精所笼罩。
一家名为“铁锤与酒杯”的廉价酒馆里,喧闹的声音几乎要掀翻那低矮的棚顶。
“丢鞋者”老亚伯缩在角落那张瘸了一条腿的桌子旁,面前只摆着一杯免费的白水。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这种只占座不消费的穷鬼早就被伙计像丢垃圾一样扔出去了。
再不济,也会三番五次来催。
然而今天,酒馆那位向来势利眼的老板却罕见地表现出了绅士般的风度,不仅没赶他走,甚至还亲自吩咐侍者给他满上了水——
“让这位先生留着吧,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我相信等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一定会记得来我这儿喝一杯。”
那是酒馆老板的原话。
而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当然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老亚伯心里可清楚得很,这些雷鸣城的市民可不会真的瞧得起他们这些乡下来的农奴们,那家伙心里虚伪着呢。
然而世风日下,这家伙被一群酒鬼抬进了大公的议会厅,变成了坐在议会桌前喝着红茶抽着雪茄的老爷。再接着一夜之间,这些昨天的泥腿子们都变成了体面人,开始爱惜自己的斗篷了。
虽然亚伯觉得亵.渎极了,一个卖啤酒的凭什么当议员,他的血管里有一点点圣光的血液吗?
格斯男爵都比他强!
至少那家伙的仆人,一鞭子能把银松镇的老农们像抽陀螺一样抽飞起来,而一个酒馆老板除了卖啤酒还懂什么?
然而不管怎样,老亚伯还是没有拒绝这份虚伪的善良。他倒不是没有钱买酒,只是他有四个孩子要养,整个家都指望着他的薪水,每一个子儿都得掰成两半来花。
坐在啤酒馆里听伙计们吹牛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以前他在银松镇的时候也这样。
那儿的老板是真正的善良,虽然不会给他倒一杯水,但绝没有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因为他们都住一个镇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
看着盛满水的木酒杯,听着那些听不懂的嚷嚷,老亚伯心中叹息着,缅怀着那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光。
如果没有蒸汽机吃掉银松镇郊外的田野,如果格斯老爷没有一拍脑袋把农田改成了牧场,刚刚过去的冬天他应该还能再要一个孩子,给他的小家再添一点希望。
没别的理由。
一只手有五根指头,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五个孩子,这糟糕的人生才算是圆满。
万一第五个孩子是个天才呢?
那可就中大奖了!
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唯独清醒的老亚伯喝了个水饱。
再仁慈的神灵也眷顾不到每一个虔诚的信徒,显然他就是被圣西斯漏掉的那个倒霉蛋。
一股尿意涌上心头,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走掉的时候,忽然听到酒馆的角落传来一声惊叫。
“嘿,你们瞧瞧这个!简直是疯了!”
“怎么了?莱恩的陛下又干了什么蠢事儿吗?”
“不,和我们的邻国没关系!是那个雷鸣城大学,据说又有新的进展了!”一个头上沾着煤灰的伙计,把粗糙的手指戳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唾沫横飞地兴奋嚷嚷,“这上面说,雷鸣城大学不看出身,不看血统,只要通过那个叫什么……入学考试?就能进去读书!”
那是雷鸣城大学的招生简章,不知道是从哪张报纸上撕下来的。
老亚伯虽然不识字,但也听说过这件事,白天他上工的时候,厂里的工人们已经聊过一轮了。
“读书有个屁用!”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搬运工酸溜溜地吐槽了一句,“咱们这种人,一天不干活就得饿肚子,难道让我们一边要饭一边去听课吗?连着几年没有工钱,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酒馆里响起了一阵附和的叹息声。
对于他们来说,脱产读书确实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奢侈,这大学听起来更像是给少爷们打发时间的地方。
“这就显出你的无知了,老伙计。”
坐在隔壁桌上喝酒的工头得意地笑了,仿佛这学校是他家开的一样,“爱德华大公和那位深不可测的科林亲王早就考虑到了。我看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雷鸣城大学将设立‘奖学金’制度!”
搬运工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那是什么玩意儿?”
工头回道。
“能让你的孩子脱产读书的玩意儿!只要你的孩子真是那块料,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给发生活费!”
听到这句话,酒馆里的人群瞬间炸了锅。人们交换着不敢相信的眼神,就像见了亡灵。
读书还能拿钱?
有这好事情?
“骗鬼呢!”那搬运工忍不住说道,“我毫不怀疑陛下的英明,但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我相信我们的陛下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有他的打算!而且,这笔钱也不全由大公陛下亲自出,他在报纸上号召城里的绅士们捐款,用自己的姓氏设立奖学金——”
“切!鬼才会把钱砸在这上面!”
“你当然不会,因为你丫就是个穷鬼,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养几个学生能花得了多少?这可是免费的宣传机会,可以堂堂正正的公开收买那些有孩子的家长,我要是安第斯家族,我可不会吝啬花这点小钱!”
争论变成了争吵。
听得入迷的老亚伯心头猛地咯噔一声,刚才他还震惊于大公的慷慨,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自己不自觉又上了坏人的当。
他还真有那么一秒钟想过,如果真有这么慷慨的绅士,哪天他有机会投票肯定会投给那家伙。
圣西斯在上,这帮唯利是图的恶魔怎么这么坏!
在这个堕落的时代,就没有一个无私奉献的好人吗?
风光无两的西奥登陛下并不知道,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居然和一名坎贝尔的老农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虽然是因为完全不相干的理由,但他们居然意念合一了。
这时候,有人挠着头问道。
“那……这学校都教啥啊?”
很快有人笑着回答。
“教的可多了!”
“我听说除了那些高不可攀的魔法,还教什么‘魔导学’、‘工程学’、‘算术’、‘炼金’以及诗歌、艺术什么的……我就记得这些。”
听到这里的老亚伯,心脏又是一跳。
他对魔法一窍不通,也没指望高贵的灵魂投胎到自己家里,做那“丢鞋者”的第五个孩子。
然而“算术”这单词,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贫瘠的灵魂。
不是因为他懂这玩意儿,而是因为他听说霍勒斯纺织厂那个叫埃尔西的伙计,就是因为算东西算得快,一下子从管账本的会计干到了管工厂的厂长!
老亚伯是个淳朴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精明。
虽然他看不明白工厂管理层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和人情世故,但一些简单易懂的道理他还是能看明白的——
算术就等于会计,而会计就等于厂长!
如果他的孩子也能掌握这门技能,岂不是就不用再像他一样,为了几枚可怜的银镑对工头点头哈腰了?
老亚伯猛然惊觉。
他要是能有个厂长儿子,那不是一个顶十个?!
投资教育……似乎比多生几个靠谱啊。
酒馆里的讨论声越来越热烈,不过话题很快便从雷鸣城的大学,又回到了那些更攒劲的话题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庭,至少能把夜晚浪费在酒馆里的伙计们,还是单身汉比较多。
不过,虽然他们很快换了话题,有的人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譬如坐在吧台角落的老亚伯。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凉水,胸中却燃起了一团躁动的火。
圣西斯在上,连这群衣服打满补丁的家伙都在讨论着雷鸣城的未来,或许银松镇的“丢鞋者”也该做点改变了。
譬如——
学那些赶时髦的雷鸣城市民,给自己也想个体面一点的“姓氏”?
毕竟他的孩子可是未来的厂长,以后还要填那什么奖学金的申请表,总不能在大学里就让人看扁了。
老亚伯觉得,圣西斯并没有真的抛弃他这个倒霉蛋,也是有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给予他启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