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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夜袭宁无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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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杯盘已添了几轮,众人也都显出几分酒意。牛田生放下手中的酒杯,用袖子随意抹了把嘴角,双颊虽因酒意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丝毫不见迷醉之态。

他心里明镜似的,马小龙身为东夏国使臣,此番前来绝非只为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必然带着重要公务。即便刚才酒桌上聊得热络,他也始终没敢全然放松警惕,知道正题迟早要提。此刻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示意手下撤去残羹,又换上新沏的热茶。

不等马小龙开口,牛田生便主动往前凑了凑身子,脸上带着恳切的神情问道:“马大人,实在不知此次东夏国使臣大驾光临,究竟是为了何事?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们江鱼派的,或是需要我们出力相助的,只管开口,我等定然竭尽所能,绝无二话。”

在牛田生和江鱼派众人看来,如今的东夏国国力强盛,声望赫赫,早已是各方势力眼中超然一般的存在。他们深知,能与东夏国交好绝非坏事,此刻主动摆出这般姿态,既是表达充分的善意,也是真心想借此机会攀附这份情谊,为门派多留条后路。

马小龙的酒量当真是令人佩服,宴席上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间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他面前的空酒杯也叠起了不少,可他脸上依旧不见半分醉态,眼神清明得很,嘴角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目光落在牛田生身上,先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边的毛巾,轻轻擦了擦额角和脸颊渗出的薄汗,那动作不慌不忙,仿佛只是在整理衣襟一般。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说起来,还真有件事想劳烦你,就是不知道你方才在席上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

牛田生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酒酣耳热时拍着胸脯应下的话此刻在脑子里盘旋,他琢磨着马小龙这时候提起,八成不是小事,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七上八下的。可脸上却不敢露半分迟疑,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干脆地回道:“那是自然,算数!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话虽如此,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暗自揣测着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已是不可能。牛田生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点家底,别说和东夏国正面对抗,怕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扛不住。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只盼着马小龙提出的要求别太出格,别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泛白,连带着呼吸都比刚才沉了几分,目光落在桌上的酒杯上,却丝毫没了喝酒的心思。

“好好!”马小龙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他随即收敛了神情,腰背挺得笔直,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目光灼灼地看向牛田生,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你们江鱼派,全部离开大明!”

话音落下,马小龙便缓缓将身体向后靠去,稳稳地倚在身后的椅背上,双手随意地放在扶手上,眼神沉静如水,就那样默默地注视着牛田生,既不催促,也不言语,仿佛在等待他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牛田生听到这话,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像是有块巨石猛地砸了下来,让他呼吸都不由得一滞。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微微收缩,心中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紧张地翻腾起来: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这是要将我们江鱼派彻底驱逐出大明境内吗?

马小龙的话音刚落,席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陪坐的那几位江鱼派小头目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为愠怒,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骚动。

“什么?让我们离开大明?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有人按捺不住,低低地怒喝一声。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齐刷刷地射向马小龙等人,眼底翻腾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们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兵器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他们心中清楚,马小龙背后的势力或许不好招惹,尤其想到冬夏国的威名,心底难免有些忌惮,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地惹祸上身。可眼下,马小龙提出的要求无疑是断了他们的生路,江鱼派在大明经营多年,早已将这里视作根基,若是真的被驱逐,前路茫茫,与覆灭几乎无异。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犹豫被决绝取代——若是马小龙真的要把事情做绝,丝毫不给他们留余地,那就算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断不能就这样任人拿捏!

面对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杀意毕露的目光,马小龙却像是全然未觉,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依旧安坐于座位上,缓缓闭上双眼,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思索着什么,那份从容不迫与周遭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

而守在他身侧的黑玄,同样对周围江鱼派众人的神情变化视若无睹。他身姿挺拔,安静地坐在马小龙身边,双目平视前方,不发一语,仿佛只是一尊沉默的雕像,可那沉稳的气息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慑力,与马小龙的淡然相得益彰,让周遭的戾气似乎都收敛了几分。

不愧是江鱼派的首领,论起沉稳,还得是牛田生。方才马小龙那番话,字里行间带着几分不软不硬的意味,听在耳中,任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忿,牛田生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深知此刻并非动怒之时,江湖上的事,往往就藏在一句句言语的交锋里,稍不留意便可能坏了大事。于是,他强行按捺下心头那点起伏的波澜,脸上依旧是平日里那般沉稳的模样,只是声音里难免带了些压抑的沉闷,开口问道:“马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明白些,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马小龙将牛田生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这牛天生的性子确实靠谱,沉得住气,是个能成事儿的。方才他刻意那般说,也是想试探一番,如今看来,对方的气度果然没让他失望。念及此,马小龙脸上那副略显严肃的神情顿时一松,转而露出一抹呵呵的笑容,语气也亲和了不少。他往前凑了凑,伸手在牛天生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拉近关系:“牛兄弟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敢打包票,这件事对你,对你们江鱼派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是桩划算的买卖。”

话音一转,马小龙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他直视着牛田生的眼睛问道:“牛兄弟,实不相瞒,我多少能猜到你心里对往后的路有什么打算。你总不能真带着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一直窝在江陵县这一亩三分地,靠着眼下这点局面称王称霸吧?”

他顿了顿,见牛田生眉头微蹙,显然是听进了这话,便继续说道:“眼下燕王与朱允文正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忙着争夺天下,自然没心思腾出手来管咱们这地方上的事,你们江鱼派才能有如今的安稳。可你想过没有,这内斗总有结束的一天,不管最后是哪一方胜出,执掌了这天下,他们会容忍一个在地方上自成一派、手握势力的江鱼派继续存在吗?”

牛田生心里暗自嘀咕,不明白马小龙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才还说着利弊,怎么突然就绕到江鱼派的将来上了。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严肃,听马小龙说完,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地回应:“还能有什么打算?说起来,我这些兄弟们,也都是被这连年的战事逼得没了法子,才只能抱团在一起,勉强讨个生路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几个心腹兄弟,续道:“等将来燕王真的南下,天下安定些了,战事平息了,我等便散去,多做些积德行善的事,各自回到从前的营生里去,安安分分过日子就是。”话虽如此,他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乱世之中,安稳二字,谈何容易。

马小龙听完,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认同:“牛兄弟,你这想法还是太过简单了。或许你心里确实是这么盘算的,可你手底下那些兄弟们,跟着你在江陵县有了如今的局面,习惯了这般聚在一起的日子,将来真能甘心回到从前那种平淡无奇、甚至可能要看人脸色的生活里去吗?”

他话锋一顿,目光扫向周围,继续说道:“再者说,你们江鱼派如今在江陵县的规模,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有百上千号人了。这么多号人聚在一处,就算将来燕王大军真的到了,天下稍定,你觉得他们会放心让你们就这么散了,各自回归从前的营生?”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你们这几位能说上话的头目,这些年在江陵县多少有些名头,真到了那时,想继续留在这地方怕是难如登天了吧?”马小龙的话像是带着几分敲打,一字一句都落在实处,让牛田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马小龙他们在江陵县盘桓了这么久,早已在这里树起了不小的威严,手下弟兄众多,势力盘根错节,几乎成了当地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换作任何一个掌权者,都绝不会愿意让这样一群人继续留在原地。试想,若是将来局势稍定,他们当中有人真的振臂一呼,凭着往日的根基和威望,保不齐就能引得人心浮动,这地方岂不是又要陷入混乱?

所以,任谁都不会愿意留下这么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必然会想办法将这股势力挪走,或是彻底拆解,以绝后患。

马小龙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牛田生心上,他的脸色愈发难看,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是糊涂人,马小龙说的道理,他心里何尝不清楚?

就算燕王朱棣真有容人之量,将来不管他们这些人的闲事,可那又如何?将来被派到江陵县来主事的官员呢?那些人是朝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江陵县这地方,终究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必然是朝廷的声音。

他牛田生若是赖着不走,等新官到任,当地百姓到底是听他这个江鱼派首领的,还是听朝廷命官的?就算他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可在那些官员眼里,他这个曾经占山为王、说起来也算“造反”出身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容忍与朝廷命官平起平坐?

思来想去,他的下场,恐怕难有好结果。牛田生只觉得心口发闷,重重地吁了口气,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话说到这份上,牛田生心里跟明镜似的,哪还猜不出马小龙的意思?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分析了这么多利弊,说到底,还是为了引出他先前那句“利大于弊”的话来。事已至此,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意思,牛田生定了定神,脸上那股子挣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他抬眼看向马小龙,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马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绕弯子了。你既有这番考量,想必心里早有计较,不知道马兄弟可否给我指条明路,有什么好的建议?”

马小龙脸上漾开一抹沉稳的笑意,那笑容里不带半分急促,反倒透着几分深思熟虑后的笃定。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如此一来,就回到了我方才跟你们说的那件事了——让你们离开大明。”

他稍作停顿,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众人,见有人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与戒备,便又继续说道:“方才那番话,许是没能说透彻,怕是各位兄弟心里都在犯嘀咕,甚至觉得我这是在替燕王办事,要把你们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可兄弟们是真不知道,我这番话,这番提议,完完全全是为了你们着想啊。”

马小龙的脑袋缓缓转动着,目光逐一扫过桌子四周的鱼派各小头目,眼神里透着几分郑重。他朝着每个人都微微颔首,语气诚恳地说道:“我这里有一份资料,各位看过之后,想必就能明白眼下的情况了。”

话音刚落,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黄靖便立刻站起身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随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折叠整齐的纸张。纸张的边缘有些微微发皱,看得出来是被妥善收存过的。此时,牛田生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黄靖手中的纸张上,眼神里满是探寻——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资料,究竟藏着什么关键信息。黄靖没有多言,只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每个人面前,将手中的纸张一份份分发下去。

牛天生双手接过那张纸,目光先是在纸面上来回扫了两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和局促。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就像在看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憨笑,朝着马小龙挠了挠头说道:“啊这……真是让马兄弟见笑了,我牛天生打小就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这纸上写的啥,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懂啊。”

说完,他便转过身,正准备朝着不远处几个在忙活的小弟喊一声,想叫那个读过几年书的小弟过来,帮自己念念这纸上的内容。可他刚要开口,没想到马小龙已经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温和友善的笑容,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忘了牛兄弟可能不识字。没关系,那我就给牛兄弟念一念这纸张上的内容吧!”

马小龙说完,便起身从牛天生手中接过那张纸,摊开在掌心,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纸上的内容,正是关于雇佣兵模式的详细介绍。其实早在湘王府的时候,马小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接下来要接触不少像牛天生这样的人,若是每次都要从头至尾给不同的人重复讲解雇佣兵的模式,一来二去难免耗费太多口舌,效率也低。于是他便提前让手下的人把雇佣兵的相关内容,包括招募要求、职责范围、薪酬结算、合作模式等等,都逐条梳理清楚,抄写了好多份。

马小龙原本盘算着,往后去不同地方招揽人手时,直接把这些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让对方自己看一遍就能明白个大概,省去不少重复解释的功夫,效率也能高上许多。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资料头一回派上用场就出了岔子。虽说对他自己而言,确实省了不少事,不用再费口舌去从头讲起,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他招揽的这些人身上——好些人压根就不识字,资料递过去也跟看天书似的,根本起不到预想的作用。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忽略了这些人大多没读过书的情况。

马小龙的话音刚落,牛天生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异样,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涌上几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往前凑了凑,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追问道:“马兄弟,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二殿下会给我们粮食,还能免费把我们送到美洲去?而我们要做的,主要就是去开发美洲那块地,等将来从那儿弄着资源了,再分些利润给二殿下,是这么回事吗?”

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消化这番话,又紧接着问道:“而且我们还能跟二殿下签几年的协议?就好比说,要是我们签了五年的话,等这五年一到,我们自己所得的利润就能自由分配了,不用再分给二殿下了,对不对?”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马小龙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这声肯定让牛天生越发错愕,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打起了转儿。他暗自琢磨着,这事儿听着怎么跟在明朝当兵有些像呢?当兵不也是出去征战几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眼下这事儿不也差不多是这个理儿?可再一细想,差别又大了去了——要是给朱高煦当这雇佣兵,能得着的好处可比当兵多太多了,不光有粮食,还能去个叫“美洲”的新地方,将来得了资源,还能分到实实在在的利润,这可比单纯扛枪打仗划算多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股不一般,眼神里的疑惑渐渐被一股跃跃欲试的神色取代。

牛天生的目光紧紧落在马小龙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两分,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马兄弟,哥哥我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咱们约定的时间一到,真的还能回来吗?”

他心里头盘算着,若是真像马小龙说的那样,有粮食,有去处,将来还能有自己的奔头,倒也不是不能答应。毕竟眼下这国内的形势乱糟糟的,到处都不太平,他自己能不能撑到战乱平息的那一天,连他自己都没底。若是能有个安稳的去处,哪怕是去遥远的美洲待上几年,只要将来还能回来,倒也值得搏一把。

牛天生心里头继续盘算着:马小龙说美洲那边的民众还没开化,武器也落后得很。这么一看,自己带着兄弟们过去闯一闯,未必没有机会。他琢磨着,等约定的期限一到,国内的乱局说不定早就平息了,到时候回来,日子总能安稳些。

这么一比,去美洲闯荡可比窝在这儿强多了。

马小龙瞧出了牛天生心里的顾虑,语气诚恳地保证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如今局势乱糟糟的,燕王眼下忙着应对大局,多半不会留意到你们这些小股势力。可等将来,你们要是能带着大批物资回来,别的不敢说,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想来燕王也不会排斥你们这些能为地方带来益处的‘钱袋子’,毕竟安稳富足的百姓,对谁都是好事。”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既点出了当下的局势特点,又勾勒出了未来的安稳前景,就是想让牛天生放下心来,明白这桩事里的稳妥之处。

牛田生沉默着,缓缓点了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心里清楚,马小龙这番话虽不中听,却字字在理,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了圈圈让他不得不正视的涟漪。

他们江鱼派在江陵县地界上,确实算得上一号人物。街头巷尾的商户见了他们要礼让三分,寻常百姓更是不敢轻易招惹,论起在这县城里的声势,几乎没有哪个势力能与之抗衡,说是无人能敌也不算夸张。可若是把眼光从江陵县这方小天地挪开,放到整个大明的版图上,江鱼派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盘踞在一个县城角落里的小小势力,就像墙角下的一丛杂草,风一吹就可能弯折,雨一淋就可能衰败,在广袤的天地间实在微不足道。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仿佛能透过这层层屋宇看到京城的方向。那位端坐龙椅的朱棣,是执掌天下的君王,眼中所见的是万里江山,心中所虑的是朝堂稳固、边疆安宁,身边围绕的是文臣武将、王公贵胄。对于这样一位九五之尊而言,他们江鱼派,真的就像池塘里的一只小虾米,渺小到不值一提。别说主动去招惹什么,就算哪天运气不好,糊里糊涂地得罪了哪位路过的官员,或是被卷入了什么不起眼的纷争里丢了性命,恐怕消息也传不到京城去。朱棣日理万机,批阅的奏折堆积如山,处理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又怎么会知道,在遥远的江陵县,曾经有过一个叫江鱼派的小势力,更不会知道他们是如何消失的。

想到这里,牛田生轻轻叹了口气,先前那点因在县城里的风光而滋生的自得,此刻已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清醒的认知在心头萦绕。

牛田生心中已然拿定主意,打算听从马小龙的提议。只是江鱼派并非他一人独断专行,凡事还需与兄弟们商议。于是,他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其他弟兄。

这些兄弟自始至终都在凝神听着他和马小龙的对话,此刻见牛田生望过来,纷纷交换了几个眼神。片刻之后,立马有一人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哥,要是事情真像马兄弟说的那般,那我愿意打头阵,前往美洲闯一闯!”

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两人按捺不住,也跟着表态:“大哥,算我一个!与其在这小地方困着,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新出路。”“对,咱们江鱼派的人,就该有股敢闯敢拼的劲头,我也去!”

有了带头响应的人,堂内的气氛愈发高涨,其余弟兄也纷纷站起身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态度。令人振奋的是,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愿意前往美洲闯荡一番。

这股踊跃的劲头并非凭空而来。从马小龙的讲述中,他们得知美洲如今就像一处尚未被充分开垦的宝地,遍地都蕴藏着机遇与财富,正等着他们去挖掘。更让人心动的是,此行并非没有归期,而是有着明确的期限。一旦期限到来,他们便能带着积攒的钱财荣归故里,用这些辛苦挣来的财富,给家中的妻儿老小添置新的屋舍,买上充足的良田,让他们不再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能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一想到家人将来可能展露的笑脸,弟兄们心中的那点顾虑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和一股说干就干的冲劲。

二来,眼下燕王与朱允炆的战事正酣,天下局势动荡不安,胜负难料。他们江鱼派终究只是个县城里的小势力,在这种席卷天下的纷争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万一战事波及到江陵县,或是被哪一方势力裹挟利用,最终的结局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些,弟兄们心中难免都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担忧,日夜不得安宁。

而马小龙此刻提出的前往美洲的建议,不啻于给他们指了一条避祸的明路。既能暂时避开这兵荒马乱的时局,又能去那片新天地闯荡一番,等天下安定了再回来,实在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如此一来,既能保全自身,也能为家人留条后路,弟兄们自然都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见众兄弟都一口应下,牛田生紧绷的肩头缓缓舒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弟兄多年来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情谊深厚,如今能同心同德共赴前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踏实的暖意。

他望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庞,信心也愈发足了——凭兄弟们的默契与拼劲,到了美洲那片新天地,定能尽快站稳脚跟,打开局面。思绪飞扬间,他仿佛已看到船只破浪抵达彼岸,弟兄们齐心协力开垦土地、探寻资源,将一块块金银、一担担物产聚拢起来。只是这念头刚起,他便轻轻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动身的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一步一步把路走稳才是。

牛田生抿了抿嘴,脸上堆起几分恳切的笑意,伸手又给马小龙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推到他面前,杯沿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兄弟,”他语气诚恳,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既然弟兄们都乐意走这一趟,我自然也没什么别的念头。只是这约定的期限,能不能劳烦通融一下,定在五年?”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弟兄们,声音里添了几分牵挂:“你看,大家伙儿家里都有妻儿老小,还有年迈的母亲盼着儿子回去。这在外闯荡本就不易,若是时间太长,家里人牵肠挂肚不说,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照应不上。五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咱们去那边闯一番名堂,也能让家里人心里踏实些。你看这事……”

说罢,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马小龙的杯子,眼神里满是期待。

牛田生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此次前往美洲,绝不能带着家眷,也不会让弟兄们把家眷一同带上。

虽说马小龙把美洲描述得颇有吸引力,但在他看来,那终究是一块全然陌生的土地,里头藏着多少未知与风险,谁也说不准。是风调雨顺能安稳立足,还是危机四伏难有存身之地,眼下都只是猜测。他们这些汉子闯荡惯了,就算真遇着什么难处,咬咬牙或许还能扛过去,可家眷们不同,妻儿老小本就经不起折腾,若是跟着一同踏上这趟前途未卜的旅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悔事。

他这般思量,并非无情,反倒是把弟兄们的安危和家人的周全看得极重——与其让家眷跟着担惊受怕、冒无谓之险,不如让他们留在熟悉的故土,守着安稳的家,也好让远在美洲的弟兄们心里有个踏实的牵挂,早日闯出眉目,再回来与家人团聚。

马小龙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沉稳地回应道:“五年的时间自然是可行的,只不过按照流程,还需要牛兄弟亲自前往我们东夏国,与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当面完成协议的签订事宜。”

说这话时,马小龙的目光平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催促的意味,更没有提及让牛天生将家人一同带过去的话。他心里清楚,眼下牛天生他们对东夏国那边的情况还心存顾虑,若是贸然提出让其家人同行,只会加重牛田生等人的警惕心,反而不利于后续事情的推进,倒不如顺其自然。

不过,马小龙心中自有一番盘算。他明白,牛天生他们这些人对美洲那边的陌生感和不确定性,才是眼下最大的阻碍。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毕竟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他相信,只需过上三五年,那些原本因未知而产生的顾虑也会渐渐消散。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算自己不说,也会有大批人主动想着把家眷接过去,在那边安家落户,开启新的生活。这一点,马小龙有着十足的把握。

至于那些所谓背井离乡的感慨,马小龙此刻听着只当是随口之言,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他心里很清楚,江鱼派这些人如今或许还念着故土,但人的选择往往会随着境遇改变。他不信,若是美洲那边能过上远胜此处的安稳日子,能有更光明的前景,他们还会执着于回到这片熟悉却未必如意的土地。

虽说马小龙的初衷,确实是希望能有大批汉人前往美洲定居,在那里扎根发展,但他也深知,这种事急不来,如同培育幼苗,需得循序渐进,顺应时势,方能水到渠成。

既然双方的大方向已经敲定,接下来的商谈便如同顺水行舟,顺畅了不少。

马小龙耐心十足,又细致地给牛田生介绍了许多自己了解的情况,从美洲的风土人情到后续可能的发展规划,都尽可能说得清晰明白,让对方心里更有底。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后,马小龙便起身告辞。江鱼派的众人送到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恋恋不舍——毕竟这次商谈关乎着众人未来的走向,马小龙带来的消息和承诺,让他们既期待又难免有些牵挂。最终,在众人的目送下,马小龙的身影渐渐远去。

等马小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湘王府时,府邸里早已没了往日的宁静。下人们往来穿梭,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忙碌与期待。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堆得满满当当,有装着衣物被褥的,有捆着锅碗瓢盆的,还有几个沉甸甸的木盒,想必是府里珍藏的书籍或是紧要物件。几个力气大的仆役正合力将一口大木箱抬上马车,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敢停歇。

湘王站在正厅门口,望着眼前这一派繁忙景象,神色平静却难掩心中的筹谋。他早已打定主意,此次要带着所有愿意追随自己远赴美洲的人,先前往东夏国。到了那里,与朱高煦的人敲定协议、办妥各项事宜后,便直接登上早已备好的船只,一路扬帆起航前往美洲。这样一来,既能省去往返奔波的劳顿,也能避免中途生变,算得上是最稳妥高效的安排了。

湘王心中对朱高煦并无太多提防,毕竟论起辈分,自己是他的亲叔叔,这份血缘亲情总该有些分量。他暗自思忖,即便真在东夏国受了什么委屈,大不了便在那里了此残生——届时天下人若是知晓,一个亲叔叔竟在侄子的地界落得如此下场,舆论的天平自会倾斜,朱高煦纵有百般说辞,也难堵悠悠众口。这份底气,一半源于血脉相连的信任,一半也藏着几分以退为进的考量。

马小龙进府时见湘王正被一众下人围着,细细叮嘱着打包物件的注意事项,便没上前打扰。他只在一旁等湘王稍歇的空当,快步走上前,低声说了句“王爷,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湘王闻言一怔,刚想开口问他关于宁无波的事——那桩棘手的麻烦始终悬在心头,本想趁今日问个清楚,看马小龙是否已有对策。可话到嘴边,却见马小龙说完便转身要走,步履匆匆,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湘王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把问题问出口,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罢了,横竖明日还要道别,到时再问也不迟。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眼前的一堆事务。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湘王府。更漏滴答,护卫们按着寻常的班次巡逻,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一切都显得平静无波。

可他们谁也没察觉,王府深处的几处暗影里,正有十多道身影如鬼魅般滑出。这些人身形矫健,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惊动。他们正是黑玄一行人,脸上带着惯有的肃然,眼神在朦胧月色下闪着锐利的光。

他们从未敢忘湘王的嘱托——务必将宁无波带走。此刻趁着夜色浓重,正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一行人如离弦之箭般窜出王府围墙,朝着宁无波的住处疾行而去,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如今的江陵县衙,剩下的官员们几乎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牢牢系在朱允炆这杆大旗下,眼神里的坚定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任谁来说都难以动摇半分。马小龙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早就把对朱允炆的拥护当成了不可更改的信条,自己就算磨破嘴皮,把道理说得天翻地覆,他们多半也只会冷眼相对,甚至可能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既然如此,何必在他们身上白费功夫?倒不如把精力放在更值得的地方。

不过,宁无波这个人倒是让马小龙多看了几眼。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再加上湘王那边特意提了一句,希望能吸纳些可用之才,马小龙便动了几分心思,想着要不要试试把宁无波招揽到自己这边来。多他一个,能添份助力自然最好;就算不成,少他一个,队伍的运转也不会受什么影响,倒也没什么损失。

宁无波的住处,藏在距离湘王府约莫千余米外的一条寻常小巷里。巷子不宽,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民居,偶有几声犬吠从院里传出来,透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回想当年,父母离世后,那些平日里看似亲近的亲戚,转眼就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将家中本就不多的财物瓜分一空,只留下孤苦无依的他。那时若不是湘王念及旧情,时常派人送来些米面钱粮接济,他恐怕早已不知要流落何方。

这般靠着湘王的照拂,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直到成年后有了自力更生的本事,便想着搬出来独自生活。这些年里,他省吃俭用,把每一个铜板都看得极重,平日里做活也格外卖力,就盼着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功夫不负有心人,靠着一点点的积攒,终于在这条小巷里买下了一处小小的院子。

这处宅院确实不大,约莫一百平米的样子,一眼望去便能将全貌收进眼底。院子里的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北面立着两间正屋,墙体的白灰有些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砖石,透着几分岁月的痕迹。

再看院子中央,除了一张石桌和配套的几张石椅,便再无别的物件了。石桌的边角早已被磨得圆润,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想来是用了有些年头;石椅也同样带着旧意,椅面上落着薄薄一层尘土,像是许久未曾有人落座。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墙角时带起的几声轻响,更显得空旷而朴素。

已至子时时分,夜深得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连虫鸣都歇了声息。宁无波却还没有睡意,独自坐在那张老旧的石椅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任由思绪在夜色里漫无边际地飘。

昨日马小龙一行人毫无预兆地闯入江陵县,像一颗石子投进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而今日,他们又径直去往江鱼派的驻地,这一连串的举动,让本就微妙的局势更添了几分变数。他心里清楚,如今朝廷在江陵县的话语权本就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勉强维持着一点光亮。马小龙等人的到来,无疑让这摊浑水搅得更浑,各方势力的角力变得愈发扑朔迷离,未来会走向何方,谁也说不准。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他轻轻蹙了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椅冰凉的边缘,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

宁无波心里跟明镜似的,马小龙一行人绝非善类,与自己立场相悖,说是敌人也不为过。可他眼下却没有半分法子能应对对方,这般无力感像块石头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更让他焦灼的是,马小龙等人竟毫无顾忌地与自己的对头江鱼派搅和在一起,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江鱼派本就与他不对付,如今有了马小龙这股外力掺和,双方的角力只会更加激烈,后续的麻烦恐怕会接踵而至。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翻腾,忧虑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这般心神不宁,辗转难眠也是自然的了。

宁无波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任由思绪如乱麻般在脑海中缠绕。无数念头翻涌不息,各种信息碎片在眼前来回闪烁,搅得他心乱如麻。

马小龙一行人昨日径直踏入湘王府,今日又转道去了江鱼派,这般行踪诡秘,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江陵县?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使命,还是想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搅出更大的风浪?

他忍不住猜想,对方明日会不会将目标转向官府?毕竟如今朝廷在江陵的势力本就薄弱,若是他们再横插一手,官府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更让他忧心的是,倘若马小龙等人真的与江鱼派联手,那两股势力相加,绝非自己这边所能抗衡。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应对?是拼死抵抗,还是另寻出路?无数个问题盘旋在心头,找不到答案,只让这深夜的寂静更添了几分沉重。

宁无波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像是细密的蛛网,缠得他心口发闷。他抬手按在眉心,指腹轻轻揉着攒在一起的眉头,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躁动,可越是用力,心头的火反倒像是被添了柴般,烧得更旺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屋用冷水泼泼脸,或许那冰凉的触感能浇灭这阵突如其来的烦躁。这么想着,他便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脚步刚挪动了两三下,还没等踏上通往里屋的石板路,一种异样的感觉倏地窜过脊背——像是有一道视线,正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窥探的意味。

宁无波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方才的烦躁被一股警惕取代。他站在原地,屏着呼吸仔细听了两秒,周遭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可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下一刻,一声沉闷而带着十足警惕的喝问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谁!”

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带着几分回音,惊得枝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话音未落,宁无波的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攥住了立在石桌旁的长枪。那枪杆入手微凉,熟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让他因警惕而紧绷的神经稍稍安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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