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草莽初心存尺土 节钺终局碎赣江(1/2)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三月,天下大势在南北两端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图景。
在北方,困守朔方的梁师都部将贺遂、索同,因主君暴虐、粮饷不继,更洞察到大唐一统的不可逆转,经过周密筹划,毅然率所辖十二州军民归降。长安朝堂对此反应迅速而审慎,李渊在采纳了李世民“既示怀柔,亦备武略”的策略后,厚赏来使,并命边将段德操即刻进军,由此严重动摇了梁师都的根基;与此同时,南方的洪州却传来了前总管张善安举兵反叛的警讯,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唐朝初现的统一盛景之上。
消息传来时,长安城满朝文武的错愕,远大于震惊。因为张善安并非梁师都、高开道那类从未真正臣服的边地枭雄。他的反叛,更像一记来自内部的冷箭,戳破了天下已定、四海归心的表象,露出了武德末年权力版图上最后也是最危险的裂痕。
张善安,这位在隋末唐初纵横江淮的豪杰,其生平轨迹犹如一面映照乱世风云的棱镜。他原籍兖州(今山东济宁),生于北周末年,早年经历已湮没于史册烽烟,唯知其于大业末年趁天下大乱时,在齐郡(今山东济南)聚众起事,凭借过人勇力与江湖义气,迅速成为山东一带令官军头疼的草莽势力。
当李密瓦岗军席卷中原之际,张善安审时度势,率部南下渡淮,于大业十三年(617年)占领庐江郡(今安徽合肥),从此在江淮间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这位“身长七尺,膂力绝伦”的豪帅,既不同于杜伏威的系统化建制,也异于辅公祏的宗教色彩,其势力更多依赖个人威望与地缘联盟。武德二年(619年),在江南群雄逐鹿的棋局中,他做出关键抉择——率舟师数百艘归附称帝豫章的楚王林士弘,受封为西南道大行台。
真正的命运转折发生在武德四年(621年)。当李世民平定洛阳、李孝恭击破江陵的军报传来,张善安敏锐察觉到“楚旗将坠”,遂在鄱阳湖畔秘密会见唐安抚使李大亮。那场决定性的对话中,这位草莽英雄按住刀柄坦言:“某本山东田夫,遭乱聚众,不过欲全性命耳。”
李大亮执其手道:“张公此举,江淮生灵之福也。”
于是,三日后,张善安便尽遣其众归农,独率心腹八十人降唐。高祖李渊闻奏大喜,特授其洪州总管,赐锦袍玉带,使其镇守赣北要冲。
然而,这项任命本身就是一杯鸩酒。朝廷对他这类“半路归顺”的豪帅,始终怀有深深的不信任。他名为总管,实则处处受朝廷派来的长史、司马掣肘;麾下核心部众被不断调离,朝廷嫡系军官则被安插进来。
洪州(治今江西南昌),控扼赣江,襟带江淮,是唐朝经略南方、威慑岭南萧铣旧部的战略支点。张善安在洪州任上的岁月,逐渐暴露出作为乱世枭雄的局限性。他虽努力效仿唐制整顿吏治,却难改绿林习气,常因部属旧怨与地方士族发生冲突。更致命的是,武德五年林士弘覆灭后,大量楚军残部流窜至洪州境内,这些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旧日同袍,既成为地方治安隐患,也引来了长安猜疑的目光。
不久,朝廷监察御史的密报中开始出现“善安常夜宴旧部”“私释楚军俘虏”等记载,这些片语只言在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党争日渐激烈的朝局中,被渲染成蓄意谋反的征兆。
更致命的是,一道调令将他明升暗降,转任为并无实权的舒州总管,洪州兵马大权即将移交。三月二十五日,当朝廷调任文书与御史台查案牒文同时送达洪州时,五十二岁的张善安在总管府梧桐树下枯坐整夜。
拂晓时分,张善安望着庭院中那株从山东移栽的石榴树,此刻新叶未发,老枝嶙峋如铁,但见其突然拔剑斩向树冠,怒道:“隋末至今,归顺者岂独善安?今无罪见疑,是天欲我反!”
言语间,剑光闪过,石榴树虬曲的枝干应声而断。
恰巧朝廷使者寻至此处,看到此景,瞬间目瞪口呆。张善安反手将染着树汁的长剑指向使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凛冽的杀气取代:“我张善安今日便反了!”
话音未落,剑锋已刺穿使者胸膛。鲜血溅在断裂的树桩上,与树干渗出的汁液混成诡异的暗红色。张善安踏过尚在抽搐的尸体,对闻声赶来的亲兵厉声喝令:“开武库!释囚徒!今日起,洪州城便是我张某与长安决裂之地!”
沉重的武库铁门在晨光中轰然洞开。堆积如山的隋制札甲、生锈的横刀、蒙尘的弓弩被疯狂抢夺。囚徒们砸碎脚镣,披上不合身的铠甲,在街道上汇成混乱的匪兵。有人高举着刚夺来的唐军旌旗纵火焚烧,火光映照着张善安立在城门楼上的身影,只见他亲手将洪州总管的铜印掷下城墙,那方象征朝廷授权的信物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今日之后,”他对着越来越大的叛军队伍嘶吼,声音压过了鼎沸人声,“要么战死,要么让长安听见我们的马蹄声!”
整座洪州城在刀剑碰撞与囚徒咆哮中颤抖。而城墙上那株被斩断的石榴树,断口处正渗出黏稠的浆液,仿佛在为这场注定悲剧的叛乱落下第一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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