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阿如村（九）（2/2）
一行人随即随他穿过阿如村蜿蜒的土墙小径，最终停驻于一处背倚古枣树、藤蔓垂落如帘的僻静院角。
风拂过干草堆，卷起细碎金尘，仿佛为这场即将展开的密谈悄然铺陈序章。
赛诺站定，指尖轻叩枪杆，目光沉敛：“虽已‘自我放逐’，我手中所执之责，却从未真正卸下……正式启程之前——”他抬眼望向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荧凝神片刻，开口直指核心：“为何称那些陷入癫狂的学者为‘守村人’？这个称呼，究竟从何而来？”
赛诺缓缓吐纳，声音低缓如讲述一段被风沙掩埋多年的碑文——
这名字，源于一场无人预料的奇迹。
沙漠，向来是教令院——确切地说，是保皇派眼中最沉默的刑场：
凡心智失序、言语悖逆的学者，皆被悄然遣往荒芜深处，再无归期。而阿如村，正是这片流放之地中最边缘的一隅。
奇怪的是，那些被驱逐至此的学者，初时神情恍惚、举止失控，可只要在村中静居数日，躁动竟如潮水退去，眼神渐次清明，呼吸也重归平和。
可即便如此，村民起初仍避之唯恐不及，视其为不祥之兆。
直到那一夜——大地骤然撕裂，震波如怒龙翻腾，整座村庄在摇晃中呻吟。
村长率众奔逃之际，却赫然看见：一名衣衫褴褛、曾被斥为“疯学者”的流放学者，正双膝跪地，十指深深插入滚烫沙土，掌心泛起一层柔和而浩瀚的淡绿色微光——那光在漆黑天幕下静静流淌，宛如大地自身睁开的眼。
那一晚，山崩未摧屋，地裂不伤人。
所有房屋如生根于磐石，纹丝不动；所有村民安然无恙，连一声惊呼都未曾逸出。
自那日起，阿如村人不再唤他们“疯子”，而是躬身以敬，尊称其为——
“守村人”。
派蒙听得怔住，小爪子无意识攥紧裙边，喃喃道：“淡绿色的光……流放者守护村庄……荧、伊牙，你们……有线索了吗？”
荧没有立刻回答。她仰起脸，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枣树枝桠，仿佛已望见穹顶之上那缕无声垂落的神性辉光。
她声音很轻，却如刃出鞘：“这力量……唯有她能赋予。”
伊牙默默点头，眸中映着同一片苍穹，语气笃定如誓：“我和荧姐姐想的一样——能以草木为脉、以大地为息，抚平癫狂、稳住山河的……”
她忽然抬眸，望向院墙阴影最浓的那一角，声音清越而温柔：
“姐姐，是你，对吗？”
赛诺眉峰微蹙，尚在疑惑这突如其来的称呼——
下一瞬，暗处忽有微光流转，似春芽破土，似新叶舒展。一道纤细却不可撼动的身影，自幽影中缓步而出。
素白长裙曳过沙地，未染纤尘；红瞳如焰，绿瞳似渊，两色异光交织成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
纳西妲立于众人之间，风拂起她额前碎发，也拂动她唇边那一抹复杂难言的笑意。
她望着赛诺，声音平静，却如钟鸣回荡于寂静旷野：“你们猜得没错——那些学者所承之力，源自于我。”
赛诺瞳孔骤缩，喉结微动，脱口而出，声音里是久违的、近乎失重的震动：
“小吉祥草王大人？”
他万万不曾料到，这位本该端坐净善宫、执掌须弥命脉的神明，竟会悄然立于这黄沙漫卷的村隅。
就像是以凡人之姿，静候一场早已写入命运经纬的重逢。
【纳西妲真的有在注视她的子民呢。】
【即使被流放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吗？纳西妲，你这家伙真的是啊……】
【她真的，我哭死。】
【能帮一个村落扛住地震，还是远程操控……感觉纳西妲的神力也没有大家想的那样不堪啊。】
【纳西妲非常爱惜她的子民，可总有子民不将她当一回事。】
“小吉祥草王，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赛诺眉峰微蹙，声音里裹着难以置信的惊疑，目光在纳西妲清瘦却沉静的身影上反复逡巡。
纳西妲轻轻一笑，笑意温软，却似浮于眼底的一层薄雾——她微微歪头，语调轻快得近乎俏皮：“因为我被流放啦？”
赛诺霎时怔住，仿佛一道无声惊雷劈入脑海，思绪骤然凝滞，连呼吸都漏半拍。
荧无奈地摇头，唇角却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纳西妲是在逗你呢。”
她目光笃定而无奈：“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她言简意赅，却条理分明地将教令院近日的暗流涌动、权娓娓道来——言语间不带煽动，却自有千钧之力。
赛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郁下去，如乌云压境，额角青筋微跳。
他冷哼一声，声如寒铁出鞘：“勾结愚人众，构陷神明……好一个‘保皇派’——你们，倒真是胆大包天！”
“冷静些，赛诺。”纳西妲柔声开口，声音如风拂过静湖，不起波澜，却悄然抚平躁意，“我安然无恙。多亏有荧和大家及时赶到，才未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赛诺眸光一凛，语气低沉而锋利：“对神明不敬，本就是不可饶恕之罪。”
荧与身旁同伴彼此交换眼神，郑重颔首——那沉默里，是无需言说的认同与肃然。
纳西妲望着他们，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却又悄然漾开一缕微光，像晨曦初透云隙。
她缓步向前半步，指尖轻点虚空，仿佛拨动无形琴弦：“教令院为严密监控被流放的学者，向每人配发有虚空终端——它既是枷锁，亦是窥镜。”
“诚然，终端已断连虚空主机……可虚空，本就由神之心驱动。而我，身为智慧之神，无需依凭主机，亦能感知、触达、唤醒每一枚终端。”
她语声渐沉，却愈发清晰：“正因如此，我才能跨越禁令的藩篱，将安宁之力悄然注入那些被放逐者动荡的精神；”
“在污染侵蚀最深之际，送去一线清明；更在危殆将至的刹那，隔空伸出手——护住他们，也护住尚未熄灭的理性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