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季洁不满(2/2)
季洁问起他是否与人结怨,或者近期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周正明仔细想了很久,摇头:“我就是个搞故纸堆的,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书本和几个老同事,能跟谁结怨?不寻常的事……除了这次被偷,真没有。”
谈话间,季洁注意到周正明的办公桌收拾得井井有条,但书架和文件柜里,除了专业书籍,还有很多关于地方志、民俗、以及古代金石拓片方面的资料。她随口问了一句:“周老师对金石拓片也有研究?”
周正明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多了些神采:“业余爱好,业余爱好。咱们馆里收藏了一些本地区出土的碑刻、墓志拓片,有时候工作需要整理,自己也感兴趣,就多看了看。这些东西,冷门,没几个人爱琢磨。”
季洁心中微微一动。金石拓片,尤其是带有文字或特殊纹饰的古代金石拓片,在某些特定圈子里,可能具有超出普通文物价值的意义。但她没有深问,只是记下了这个点。
离开图书馆时,她接到组里电话,说周正明小区附近的监控调取有了点发现。案发时段,小区南侧一个监控拍到有个模糊人影翻墙而出,但因为距离远、光线暗,只能看出是个中等身材的人,穿着深色衣服,无法辨清面目。人影翻墙的位置,靠近小区一片正在更换管道的施工区域,地面泥泞。
阳台的泥渍,翻墙点的泥泞……还有那枚纽扣。
季洁决定再去一次现场,重点是阳台和小区外墙那个翻墙点。她需要更直观的感受。
就在她准备出发时,内线电话响了。是老郑。
“季洁,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郑的办公室窗户开着,但烟雾还是浓得化不开。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夹着烟,面前摊着几份文件。看到季洁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老郑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雅清苑那案子,你看得怎么样了?”
“有些疑点,还在跟。”季洁坐下,言简意赅。
“疑点?”老郑抬眼看她,目光平静,但带着一种审视,“说说看。”
季洁把现金数额与现场其他有价值物品未动、窃贼顺手关纱窗、以及目标似乎局限于特定几样物品的疑点说了,略去了纽扣的事情。她需要先听听老郑的态度。
老郑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等她说完了,才开口:“听起来是有些不合常理。但办案子,我们讲证据,讲合理性推断。你说的这些,是疑点,但也可以有别的解释。现金数额,可能正好是户主手头所有的;其他东西没动,可能贼不识货,或者真就是时间紧;关纱窗……也许就是下意识的习惯动作,或者怕马上被发现?至于目标,说不定那几本书里夹了别的东西,户主自己没察觉?”
他顿了顿,弹了弹烟灰:“季洁,我知道你心细,责任心强。但咱们组现在的担子不轻,系列抢劫案社会影响恶劣,上头盯着。人力、精力,都得用在刀刃上。雅清苑这个,案子不大,线索有限,如果短期内没有突破性进展,可以考虑先移交出去,或者暂时挂一挂。别钻了牛角尖。”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适可而止。
季洁迎上老郑的目光:“郑队,我觉得这案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可能涉及到其他问题。”
“其他问题?比如呢?”老郑反问,眼神似乎锐利了一瞬。
季洁犹豫了一下。纽扣的事,现在说出来,指向不明,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内部调查阻力。“只是感觉,还需要核实。”
老郑看了她几秒,把烟按灭在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感觉很重要,但感觉不能当证据。这样吧,你再跟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是没有实质进展,就按我说的办。抢劫案那边,大斌他们压力也很大,你需要支援的时候,也要考虑组里的整体安排。”
“明白了。”季洁起身。
走出老郑办公室,季洁的心情更加沉重。老郑的态度算不上强硬,但那种希望她“收手”的暗示,清晰无误。是因为真的觉得这案子不值当投入?还是……他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但出于某种考虑,选择了谨慎甚至回避?
她回到自己座位,打开电脑,调出全市近期所有入室盗窃案的简要通报,尤其是那些手法特殊、目标怪异或者有未解疑点的案子。她需要看看,雅清苑这起,是不是孤立事件。
就在这时,内网邮箱提示收到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似的匿名地址,主题空白。季洁皱了皱眉,点开。
邮件里只有一张翻拍的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照片内容像是一页陈旧的工作日志或登记簿的局部,纸质发黄,上面是手写的字迹,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接收/入库了某批“资料”或“物品”,后面跟着一些编号和简注。引起季洁注意的是其中一行,提到了“拓片”、“周”等字样,还有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印章痕迹,似曾相识。
邮件正文没有一个字。
季洁立刻尝试回复和追踪发件人地址,毫无意外,是经过多次跳转的匿名代理,无法溯源。
谁发的?想告诉她什么?照片上的“周”和“拓片”,是指周正明吗?那红色印章……
她猛地想起,在图书馆查看周正明所在古籍部的规章制度时,似乎瞥见过类似格式的入库登记簿。难道这张照片拍自图书馆的内部记录?有人想暗示周正明经手的某批拓片有问题?
照片的真实性无法验证,但这封匿名邮件无疑在印证她的直觉——雅清苑的失窃,背后有文章。
三天。老郑只给了三天。
时间紧迫,而线索支离破碎,还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试图引导,或者阻挠。
她关掉邮件页面,清除痕迹。然后拿起车钥匙,决定立刻再去雅清苑。这次,她要重点查看那个翻墙点,以及周边环境。如果那枚纽扣真的是从某个“制服”上脱落,或许能在翻墙点附近的泥泞中,找到一点相关的痕迹,哪怕只是同样质地的泥渍。
开车前往雅清苑的路上,季洁大脑飞速运转。纽扣、匿名邮件、老郑的态度、周正明的金石拓片爱好……这些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轮廓,但关键的部分仍然缺失。盗窃者的真实目标究竟是什么?那枚纽扣的主人是谁?匿名邮件发送者是敌是友?
到达小区时,天色有些阴沉。季洁把车停在稍远的路边,步行走向小区南侧围墙。施工区域的围挡还没有完全拆除,地面果然一片狼藉,挖开的沟渠回填了一部分,裸露的泥土被前两天的雨水泡成了深褐色,泥泞不堪。
她找到监控显示的大致翻墙位置。围墙不算高,墙头有防止攀爬的铁丝网,但有一段似乎因为施工临时处理过,铁丝网被弯折,留下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缺口。墙根下,泥地里有许多杂乱的脚印,深浅不一,早已无法分辨。
季洁蹲下身,戴上手套,仔细查看墙根附近的泥地、草丛,以及围墙砖石的缝隙。泥泞中除了碎石、烟头、塑料袋碎片,似乎没什么特别。她扩大搜索范围,沿着围墙走向,观察是否有衣物刮擦的纤维、或者任何不属于这片施工区域的物品。
就在她走到离翻墙点大约十几米远、一处堆放废弃建材的角落时,目光忽然被泥地里一点暗淡的蓝色吸引。不是塑料布的蓝,更像是……涤纶布料被污损后的颜色。
她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枯叶和尘土,从那片泥泞中,小心地扯出了一小片布料。不大,约莫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强行撕扯或刮破的。质地是化纤混纺,常见的工装或制服面料,颜色是藏蓝,已经沾满污泥,几乎看不出本色。但季洁用手指捻开一处稍干净的褶皱,看到织物纹理里,隐隐有浅色的细线,似乎是某种织唛或徽章的残留印痕,但具体图案已经完全无法辨认。
最关键的是,在这片布料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的破损。她拿起从技术队要来的那枚纽扣碎片的放大照片,仔细比对。
形状、大小,以及破损的茬口……这片布料边缘的缺损,与那枚纽扣碎片的弧度,惊人地吻合。甚至,在布料破损处的纤维断面上,能看到极细微的金属摩擦留下的痕迹。
这很可能就是那枚纽扣原来附着的位置!纽扣脱落时,连带撕下了一小片衣物布料。
季洁的心跳加快了。她把这片小小的布料小心翼翼放入证物袋。藏蓝色的制服面料……警用执勤服、协警制服、甚至一些单位的安保制服,都是类似颜色。但结合那枚纽扣的鉴定,这是制式服装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谁会在翻墙逃离时,被挂掉一枚纽扣和一片衣角?是那个窃贼吗?如果窃贼穿着类似警用制服……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另一个接应或监视的人,他为什么需要穿成这样?又为什么会在协助翻墙或自己翻墙时被挂到?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这个堆放废弃建材的角落相对隐蔽,从小区内部道路和主要监控角度看过来,都不易察觉。是个适合短暂停留、观察或者接应的位置。
或许,案发时,这里不止一个人。一个进入室内行窃(或者寻找某样东西),另一个在外面望风、接应。望风者穿着类似制服的服装,既能起到一定的伪装作用(如果被偶然路过的人看到,可能以为是安保人员),也可能……本身就拥有这种服装所代表的身份。
离开雅清苑,季洁直接回了局里,将那片布料送交技术队,要求做进一步检验,重点是确定面料成分、染料种类,并尽可能还原那模糊的织唛印痕。同时,她再次调看了周正明所在小区周边所有路口、社会面监控在案发前后一段时间内的录像,试图寻找任何穿着深色制服、行踪可疑的人员或车辆。
海量的监控视频排查需要时间。季洁泡在办公室里,一帧一帧地盯着屏幕,眼睛酸涩发胀。匿名邮件、老郑的暗示、现场的纽扣和布料……所有这些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知道自己在触碰某个敏感的区域,但职业本能和对真相的执着,让她无法就此停下。
第二天下午,技术队关于那片布料的初步反馈来了:面料为65%涤纶、35%棉的混纺,经过特定工艺处理,具有耐磨、挺括等特点,染料分析显示为几种常用于公发制服的藏青色染料之一。至于那模糊的织唛印痕,技术队尝试了多种图像增强手段,只能勉强看出似乎有一个类似盾牌或徽章形状的外轮廓,内部细节完全无法还原。技术员无奈地表示,这种面料和颜色太常见了,很多工厂都在生产,仅凭这一点,无法锁定具体来源。
线索似乎又走到了死胡同。知道可能是制服,但无法确定是哪一种、属于哪个单位或个人。
而监控排查,在熬了一个通宵后,有了一个微弱的发现。在案发前约一小时,距离雅清苑两个路口的一个便利店门口监控,拍到一个穿着深色制服(从反光和轮廓看,类似执勤服)的男人,站在路边抽烟,面朝雅清苑方向。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大约二十分钟后,他走向停在路边阴影里的一辆没有牌照的旧款桑塔纳,开车离开。车子驶离的方向,与案发后翻墙点附近监控拍到模糊人影逃窜的方向相反。
这个男人是不是布料和纽扣的主人?他是在望风,还是在等待什么?那辆无牌桑塔纳,显然是为了规避追踪。
季洁试图追踪这辆桑塔纳的后续轨迹,但它很快驶入了老城区一片监控稀疏、岔路众多的区域,消失了。
时间,在老郑限定的三天里,已经过去了两天半。实质性进展,依然寥寥。
季洁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知道,按照老郑的意思,明天下午,这个案子很可能就会被移走或挂起。而一旦移走,以目前这点微不足道的“疑点”和几乎为零的“证据”,几乎注定会石沉大海。
那枚纽扣,那片布料,那封匿名邮件,还有周正明提到的拓片……难道就这样算了?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上那枚纽扣碎片的照片上。金属在照片里泛着冷硬的光。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坐直身体,打开内网系统,输入了自己的权限密码,开始尝试查询一些东西。不是直接调取敏感资料,而是以调研为名,查看一些关于制服配发、库存管理、报废流程的公开或半公开的内部通知、规定。她想知道,类似纽扣和布料,如果属于系统内部,可能通过什么渠道流出或管理。
这个举动很冒险,可能会留下查询记录。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查询结果繁杂而琐碎。正当她聚精会神地梳理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
门推开,探进来一张年轻而略显紧张的脸,是新调来组里没多久的刑警小林。他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到季洁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严肃的神情,脚步顿了一下,才走进来。
“季姐,那个……系列抢劫案那边,斌哥让我把最新排查的娱乐场所名单拿给你看看,问有没有需要重点标注的。”小林把文件夹放在季洁桌上,声音不大。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看。”季洁的目光没离开屏幕。
小林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文件夹的边缘,眼神瞟了一眼季洁屏幕上那些关于制服管理的文件标题,又飞快地移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季姐,你还在查雅清苑那个案子啊?”
季洁敲键盘的手指停了停,抬眼看他:“怎么了?”
小林咽了口唾沫,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我就是听他们说,郑队好像不太想让咱们深挖这个。而且,这案子……现场也没啥,失主丢的东西也不值钱。是不是……就算了?”他话说到最后,几乎带了点恳求的意味,眼神里有些不安,像是怕说错了话,又像是真的在担心什么。
季洁看着他。小林是新来的,有冲劲,但也容易受周围环境和暗示影响。他这番话,是他自己的观察,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日光灯的嗡鸣声显得格外清晰。
季洁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了那枚纽扣碎片的特写照片。她看着那小小的、残缺的金属,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硬:
“算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和重量:
“那谁对得起这身衣服?”
小林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局促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剩下季洁一个人。她盯着屏幕上的纽扣,良久,关掉了查询页面,清除了浏览记录。
然后,她拿起手机和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老郑给了三天,现在还剩最后半天。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可以提供另一种视角的人。在去之前,她需要先处理掉手机里的一些东西,并且,不能再通过任何内部系统进行敏感查询。
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季洁开着车,汇入晚高峰尚未完全消退的车流。车窗外的光影掠过她紧绷的侧脸。她知道,从她决定独自追查那枚纽扣开始,从她对小林说出那句话开始,她就走上了一条不能再回头的路。
暗流已然涌动,而水面之下,那张网似乎正在收紧。织网的人穿着同样的制服,这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却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她必须更快,赶在所有人前面,赶在痕迹被彻底抹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