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写的不是名,是诱饵(2/2)
做完这一切,林阎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手掌的剧痛依旧,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伺、书写的感觉,总算是暂时消失了。
然而,安宁是短暂的。
夜半三更,当众人以为已经度过一劫时,荒庙的方向,再次传来了那诡异的“滴答”声。
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急促,仿佛书写者已经失去了耐心。
这一次,焦黑的庙内空地上,灯油汇聚,写出的不再是杀气腾腾的“阎”字,而是一个笔锋柔婉、娟秀异常的字——“娘”。
那个“娘”字,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一笔一划,都和林阎记忆深处,他母亲的笔迹,分毫不差。
“糟了……”墨三姑手中的银镊“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慌,“它在用亲情破防……这世上,谁能硬起心肠,谁又不想……被自己的娘再叫一声?”
林阎的身体僵住了,呼吸也在那一瞬间停滞。
那个“娘”字,像一根最柔软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灯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模样。
可是,仅仅一刹那的失神之后,他眼中所有的温情和迷惘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和决绝。
他猛地转身,弯腰,在脚边的坟堆上狠狠抓起一把冰冷、潮湿的坟土,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
满嘴的泥腥和草根的苦涩瞬间炸开,混杂着沙砾摩擦牙齿和舌头的粗粝感。
吴老杵和墨三姑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他会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来应对。
“我娘……”林阎的嘴里塞满了泥土,声音含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凿穿金石的坚定,“她不会这么叫我……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字,是刻在刀柄上的。”
他说完,猛地低下头,将口中混合了唾液和血丝的毒土,“噗”地一声吐在一张干净的黄纸上。
那团污秽的泥土,散发着一股死亡与土地混合的独特气息。
林阎看也不看那荒庙中的“娘”字,捡起秦九棺之前递来的一枚黑檀钉——不,他挑了最粗的那根,那根名为“山根钉”的钉子,传说可以钉住山脉的灵气。
他以这根钉子为笔,蘸着自己吐出的毒土,在黄纸上,以一种笨拙而又充满力量的方式,写下了三个字。
“我,不,应。”
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泥沙的颗粒感,丑陋不堪,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源于大地深处、最原始的拒绝力量。
当“应”字的最后一捺落下,那枚山根钉的钉尖,也重重地戳穿了黄纸,钉进了下方的泥土里。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的荒庙之中,那个由灯油写成的、温柔婉约的“娘”字,仿佛遭受了最猛烈的冲击,在一声无声的尖啸中,轰然炸裂!
金色的灯油四散飞溅,随即在半空中就化作了一蓬蓬黑色的灰烬,飘飘扬扬,彻底消散。
林阎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地。
他将那只被棺材漆封印的左手,深深地按入冰冷的泥土之中,仿佛要从大地汲取力量。
他闭上眼睛,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从今往后,我不认字,不认名,不认灯,不认契。”
随着他的低语,周围坟地上那些不知名的、刚刚冒头的万千嫩芽,仿佛听懂了他的誓言,在无风的夜里齐齐轻摇,叶片上细密的脉络,如同无数颗微弱的心脏,与他的脉搏同频跳动。
吴老杵看着这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抓起一把土,不是洒向林阎,而是转身扔进了那口为他自己准备的第二口空棺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
“这条路,不好走。”他嘶哑着嗓子说,“但走的人多了,也就不怕被谁写进书里了。”
夜,似乎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风停了,虫鸣也消失了,连远处的荒庙,都陷入了一片死寂,那盏诡异的油灯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再没有光亮透出。
一切危机似乎都已解除。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荒庙最深沉的黑暗中,那洒落一地的、化为灰烬的灯油残渣,并未真的消散。
它们像拥有生命的尘埃,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着中央汇聚。
庙宇内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那股若有若无的灯油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郁,浓郁到近乎实质,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浸泡在其中。
黑暗里,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墨汁滴入砚台的声响,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黑暗里,重新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