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2/2）
如果任平生睁开眼，他或许便会看见对方难得的怔愣。然后，坐在屏风后的人难得没有否决任平生的话，而是反问道：“如何看出？”
“因为你难得迟疑了。”任平生说：“你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囊人物，迟疑不该出现在你的身上，可你的迟疑，连我都能感觉到。”
任平生听见对方轻声一笑，也不知是因为那句夸赞，还是他的答案：“被你说中一次。”
“侥幸罢了。”
“侥幸，也是需要机会的。”那人的声音从轻松，恢复成平静：“你猜得没错，是与我有关。”
数年前，与他初见时，任平生便知道他身上有伤，而且是一股缠绵经年，久久难愈的伤。可对方从来不说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不说这伤是谁所导致。而任平生，他也不问：因为那个时候，他亲眼目睹了那座宫殿化作了一片火海。在火海深处，有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哪来心思问东问西？
可眼下，任平生终于问出这个多年以前就该问出的问题，却得知这竟与自己此身
危机有关？那，对方会怎么回答？
拈着棋子的人，始终没有将手中的这一子落下，他像是看不清眼前的局，哪怕有着明亮的烛灯。
“我的伤，是源自于一场赌局。那时候……我输了，但我用这一次输、与一件至关重要的珍宝，换回了翻盘的机会。所以到最后，我又赢了，代价却不止我刚刚说的那些。”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与我博弈者，便是你身上
的东西。”
任平生注意到，对方所说的是“你身上的东西”，而不是“你”。
所以……他的身体里，果然有另外一道意识？
“没错，那是来自你血脉中的‘咒’。”
听到这句话时，任平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可他来不及责怪自己，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这句“血脉中的‘咒’上”。
血脉中的“咒”……
这一瞬间，任平生突然想起受伤后所做的那个梦境，在梦境中，肥胖如山的怪物，用恐怖的声音嘲笑着他，并且说出宛如命中注定的谶言。
——身负龙血之人，谁也无法逃脱。
“所以……”任平生突然道：“只要我不死，这个怪物早晚还是会出现在我身上？”
“你希望我说什么呢？”屏风后的人淡淡道：“比如‘命星已隐，天数归元，你会安然无事’之类的？”
听见这个回答后，任平生沉默不语：对方已间接回答他的问题了。
察觉到他的沉默，屏风后的人又开口了：“不过，我有两个办法，你可愿一听？”
“什么办法？”
“第一个办法，回到你之来处。”
说出这句话后，屏风后的人，能听见任平生的呼吸明显一滞。
他知道那个来处对于任平生来说有多痛苦，此刻，他却没有管对方所想，而是平静解释：“那里有龙脉盘踞，正可压制你之血脉异状。所以，只要你回去，就不必担心再出现这种事。”
“你将我带上隐秋山时，我就说过，我不会回去了。”任平生打断了对方的话，哪怕这个行为很不礼貌，但这已经是他极力控制下的情况了：“更何况，我在他们的眼中，早就是个死人了？你确定我还能回去？”
“所以，就用第二个办法吧。”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去天星海吧。”
“天星海？”这个地名对于任平生来说，太过陌生，他不由问道：“天星海是……？”
“你可以理解为太玄派掌门人的闭关之所。”对方解释了一句：“那里位于灵眼之上，是景州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
“……可那不是掌门闭关的地方吗？”任平生问。
可能没想到任平生这个点还记挂着掌门，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这也是玄明的建议。”
“……”任平生的确没想到。
“天星海灵气充足，与龙脉有相似的效果。你进去后，便可压下血脉异状。”
坐在屏风后的人如此说，任平生本也该欢天喜地的应，可他却沉默起来。
屏风后的人也不催促，他静静凝视着指间的棋子。
也不知过去多久，任平生才道：“情况只能暂压，无法彻底消除，对吧？”
对方没有回答。
任平生也不管，而是自顾自地说：“既然无法消除，也就是说为了控制住，我一进去，就不能再出来了。”
“你害怕了么？”对方问道。
“如果我说害怕……”任平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的第三个办法就要出来了吧？”
“哦？我想知道，我的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听见他的问题后，任平生平静吐出三字：“杀了我。”
话音落下，他听见那人又笑了一声：“的确是个好法子……那么，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任平生一直闭着眼，他看不见光，也看不见灯，更看不见那人此刻是什么样的形容。可是，他看得见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心。
“……其实，哪一种方法，我都不想选择。”任平生听见自己说：“因为每一种方法，都是禁锢。”
“那么……”
“可我还是得选。”任平生平静地说：“因为我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禁锢。既然如此，倒不如选一个让我觉得舒坦点的法子。”
“你的选择是天星海？”
“嗯，至少在天星海里，我不用面对那些事情，而我……”
而我也还活着。
直至这个时候，任平生才想起来，在那座外表华丽、实则为禁锢的宫殿中，有人用生命告诉他，希望他活下去。而在这座枫红如火的高山上，也有人用关怀告诉他，希望他活下去。
那么多人都希望他活下去，那他就一定要活下去。
不管是为了这难以反抗的人生，还是……为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