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2)
宋枕玉再换位思考一下,忽然之间,似乎隐微地明白裴丞陵是什么心理了。
在前世,她教体育时,班上有几位成绩特别拔尖的学生,她在课上表扬其中一位同学如何如何,另外几位尖子生,难免会露出酸溜溜的表情,似乎在说:「宋老师似乎更宠爱甲诶,而不宠乙丙丁。」
尖子生似乎都有一种普适的共性,那就是希望,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地位,是最特殊的,甚或是说,最重要的。如果老师对尖子生甲表扬了尖子生乙,或是说出了「你可以向乙学习,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云云」,在这个时候,尖子生甲第一反应,一般不是积极求学,而是很可能露出醋溜麻酸的表情。
宋枕玉感觉裴丞陵,目下就是这样一种心理,因为她提到了朱元晦,引用了他著明的述说,所以,小世子就觉得自己失宠了,生出了这样的,诸如「她老是表扬朱元晦,她应该是在乎朱元晦多一些罢」、「我的学识没有朱元晦高,所以她是不是没那么看重我」「我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特殊」的内心活动。
捋清楚少年的心理,宋枕玉便是幡然醒悟,不自觉笑出声来。
这傻孩子,怎么可能这么想。
不过,这也不正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吗?
在小世子的成长过程之中,过去两年,缺少陪伴,缺少保护,缺少照拂,缺少支持,缺少理解,常被其他人轻侮,遇到挫折,没人教他怎么跨过去,他既没有靠山,也没有支援。
当她成为他的亲人以后,他的潜意识里,内心其实并还没真正变得强大,仍旧是敏.感且脆弱,他黏她,同时又希望她只在乎他一个,假令她提到了与他一样优秀的人,或是比他更为优秀的人,他就会变的焦虑、烦躁、不安,甚至难受。
这就是内心不太强大的表现。
裴丞陵的内心不强大,与他童年所缺失去的安全感,休戚相关。
宋枕玉当下能做的,就是不断的肯定他,支持他,表扬他,通过爱的疗愈,补偿他的缺失。
宋枕玉心中有了定数,起身前去,挽起袖袂,伸出了一截皓腕,在裴丞陵的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视线与他平行:“裴丞陵,朱元晦是我的一位老乡,他学识确乎很高,不过,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才最厉害的,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明白吗?”
裴丞陵近乎失控的怦然心声,伴随着宋枕玉这一番的话,一同震颤而落。
在她心里,他是最厉害的,也是最重要的……
这明明是他一直亟盼的答案。
但被宋枕玉这样直接说出来,裴丞陵到底是会,有些无措。
宋枕玉飒然的底色之下,包藏着独属于他的一份温柔,这般言行,无疑是致命的,教人委实眷意不已,整颗心脏,都要就烧融化开来。
裴丞陵骤觉耳根烫热灼灼,心腔之中,也有一团莫能言喻的心绪,在躁动不安地四处拱蹭,泛散出一阵绵痒的轻颤。
一抹浅浅的弧度,从裴丞陵的嘴角处顶出来,但复被他极力镇压了下去。
他擡眸,一错不错地望定宋枕玉,夕色透照在亭内,屋子里的簟帘错落的垂放着,光影参差如画,幽深处显得昏蒙,但女子是居于光影的最明面,墨发雪肤,漆眸红唇,触摸他鬓发时,掌心温度裹藏着一份温暖,她的眉眼的轮廓、皮肤的温度、笑意的弧度,都是秾纤得衷。
尤其是那一双狭细的月眸,风无声地剪开眸波,那一片深潭般的瞳仁,便是漾曳出了一片盈盈水雾,夺人神魄。
少年喉结上下升降了一番,嗓音陡地沙哑低沉起来:“老太夫人方才唤我去沐福斋,递了一沓画像,问我是否有中意的。”
宋枕玉闻言,感受到了裴丞陵潦烈的目色,心想他是在等待她的回应,于是乎,她点了点首,嗯了声:“你是怎么想的?可有中意的女子?”
裴丞陵眸色如霜:“我没有看那些画像,我不喜欢被人摧着,去做我不喜的事。”
宋枕玉了然,盈盈而笑:“也是,这一桩事,并非你人生的必选项,缘分没到,不必强求。”
裴丞陵的薄唇,不自觉又浅浅地抿了抿,哪承想,她以手支颐,好奇地看着他:“你真的没有看那些画像吗?”
是在乎他会拣选中意的世子妃么?
裴丞陵笃定了这一桩事体,头顶俨然冒出了一颗小太阳,心情一片晴空万里,他不假思索地摇了摇首:“我一眼都没有看。”
宋枕玉其实有些不相信,这个年龄的少年,应当是会对异性有憧憬、有幻想才是。前世的生理学课程,男生们的反应,总是特别热烈,这一现象,深刻地佐证了某一点。
她的少年,难道对女孩没有憧憬、没有幻想过吗?
这怎么可能呢?
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的方方面面,皆是趋于成熟茁壮,青春期的各种特征,都会接踵而至,裴丞陵是个寻常的少年,他也一定会历经这个阶段。
宋枕玉的目色落在了裴丞陵下颔的正下方,看,喉结的凸突部分,都发育得很明显了,所以说,该发育的地方,都应该开始发育了罢。
她觉得,裴丞陵没有说实话。
于是乎,宋枕玉换了个问法:“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儿?”
假令心中真没有喜欢的人,那么,描述喜欢之人的词,应当是含糊的,笼统的,朦胧不清的。
然而,裴丞陵是有要回答的趋势,但似乎碍于什么,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鬓角之下的两耳,肉眼可见地炙红了。
宋枕玉明白了,轻声笑出来,捏了捏小世子熟红的耳垂:“之所以没有选择老太夫人所给的画像,原来,我们的小世子,心中早已有意中的姑娘了。”
裴丞陵凝着眸心,被宋枕玉的这个动作搅缠得心腔发震,一种冲动攫住了他,他一错不错地凝视她,他没有否认,期待她能顺下话,问他这个姑娘是谁,指不定,他就有一番勇气,道诉衷肠了。
哪承想,宋枕玉只是说:“我觉得在你这样的年纪,谈婚论嫁还过早了,但自由恋爱是完全可以的,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要尊重她,保护她,珍惜她,明白吗”
这教裴丞陵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中又开始憋闷起来,决意反而问她:“玉娘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吗?”宋枕玉指了指自己,眸露一丝茫惑。
……可是的话,她在前世的时候,连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有,一直在搞体育。
老教练曾经对她说,小宋啊,你老大不小了,有时间别搞体育,搞人罢。
宋枕玉不是没有憧憬过爱情,但没来得及憧憬,就穿到这个朝代。
所以,裴丞陵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确乎不知当如何作答。
偏偏裴丞陵又是一副求知欲爆表的神态,眼巴巴的盯着她看。
宋枕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决定拿老乡当挡箭牌:“我所喜欢的,就是朱元晦那样的文人。”
这话也没错,在前世,宋枕玉通读了一回他的教育著作,对他生平的育人经历,几乎能倒背如流,朱元晦一直是她格外钦佩的古人。
裴丞陵眸色黯沉到了极致,他明白了,这个朱元晦绝对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情敌。
他一定要发奋读书才行,文韬武略,都绝对不能输于此人。
虽然嫉妒之火燎遍胸腔,但明面上,裴丞陵还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我明白了,谢谢玉娘。”
宋枕玉:?
你明白什么了?
裴丞陵没有给她答案,乖驯地将碗洗濯了,尔后去院子做功课。
裴丞陵离去后,吴钩和柴溪这才端着碗箸进来。
吴钩淡淡道:“吵完了?”
宋枕玉忍俊不禁,道:“吵什么,我刚刚是在跟小世子进行深度谈心,你们俩莫名其妙就出去了。”
吴钩抿了抿唇,他没有看岔,此前,世子爷分明一副小媳妇的样子,逆来顺受的,憋着天大的火气,分明是想要寻宋枕玉讨安抚的。
他和柴溪夹在二人之间,岂不尴尬?
柴溪眨了眨眼:“话说回来,主子,明日就是世子爷的十六岁生辰了,您一直在庭院里为他筹备生辰礼,筹备得如何了?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
柴溪一直很好奇,宋枕玉到底为裴丞陵准备了什么礼物。
但宋枕玉一直抖包袱,不论如何,都不告诉她。
柴溪简直要好奇死了。
宋枕玉道:“行啊,横竖最后一道工序我也搞好了,给你们看看,不过,先要对小世子保密。”
宋枕玉带着二人来到了庭院之中。
翌日是裴丞陵的生辰了,而她给他筹备的生辰礼,历时整整十余日,终于大功告成。
她会送他一个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是在这个朝代根本见不到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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