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离家出走 (下)(2/2)
身后,那片恐怖的、嗡嗡作响的“黑云”终于消失了。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汗水、泪水、还有被蜂蛰后肿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混合在一起,糊了满脸。他费力地抬起头,辨认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处官道旁,远处能看到一座城池的轮廓,规模似乎比南桂城还要大些,城墙巍峨,旗幡招展。他向路边一个早起赶路的老农打听,才知道自己这一通亡命狂奔,竟然已经跑到了西北方向、最靠记朝境内第一大江——“长流江”(架空设定,并非长江)的湖平城!
湖平城?运费业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里离南桂城,恐怕已有数百里之遥了!想要靠自己走回去,基本是不可能了,路途遥远,且方向难辨,根本看不到一丝回家的希望。
然而,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急于归家的迫切,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抵触。他躺在地上,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心中苦涩地想:“回去?回去做什么?回去再看到葡萄氏-寒春她们冷漠的眼神?再听到公子田训他们责备的话语?再被他们排斥、驱赶?”清晨那一幕幕如同噩梦般在他脑中回放。他怕了,他真的怕了。他怕回去后,面对的依然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立和不欢迎。
“算了……”他喃喃自语,挣扎着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感受着全身各处传来的、被马蜂蛰咬后的肿痛,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涌上心头,“既然出来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就……继续走吧。”南桂城,那个曾经有欢笑(虽然常伴着他的贪吃惹祸)也有温暖(虽然此刻被他选择性遗忘)的地方,此刻在他心中,竟成了一个想要逃离的所在。
他也因此,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朝着北方,漫无目的地走去。他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北行,将再次改变他的命运,将他带入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境遇。而三公子运费业,此刻真的在意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吗?或许,对于一颗被同伴“抛弃”、充满伤痕的心来说,任何未知,都比回到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要好受一些。
三公子运费业带着一身的疲惫、满心的创伤和遍布身体的蜂蛰肿痛,沿着湖平城外的官道,继续浑浑噩噩地往北走着。他早已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南桂城更远一些,离那些伤心的记忆更远一些。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反而让他因奔跑和肿痛而发热的身体更加难受。
就在他步履蹒跚,走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僻静路段时,一个他绝不想在此刻遇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路旁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恰好拦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一身劲装,脸上带着几分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正是之前在南桂城东门外失手、被他们逼退的刺客——演凌!
演凌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到三公子运费业。他上下打量着运费业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衫褴褛,沾满尘土草屑,脸上、脖子上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肿的蜂蛰痕迹,眼神涣散,充满了沮丧和疲惫,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的气度?
惊讶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荒谬感。演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懒得废话,身形一动,如同猎豹般迅捷地扑了上来!他深知眼前这位三公子虽然身份尊贵,但本身武艺稀疏平常,加之此刻状态极差,正是手到擒来的大好时机!
运费业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阵剧痛,已被演凌用一根坚韧的牛筋索熟练地反剪双手,牢牢捆缚住!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被捆住双手,运费业才仿佛从梦游状态中惊醒。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演凌,脸上却没有露出演凌预想中的惊恐、愤怒或者挣扎。他只是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带着浓浓疲惫的语气说道:“哦……是你啊……你来了呀。”
这反应完全出乎演凌的意料,让他准备好的许多威慑和嘲讽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愣了一下,随即调整表情,试图找回主动权,用一种夸张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语气说道:“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就是专门过来抓你的!看来连老天爷都帮我,让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次,我看还有谁能来救你!我一定能将你完完整整、安安稳稳地抓到河南区湖州城,交给夫人!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期待着看到对方绝望或者恐惧的表情。
然而,运费业的反应再次让他失望了。运费业只是默默地听着,甚至在他大笑完之后,还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诡异认同:“哦……这样啊。那……也挺好。我也挺喜欢……被你抓到你的……那个什么湖州城的。这样……我就能离南桂城够远了……够远了就好。”
“什么?!”演凌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这位三公子被马蜂蛰坏了脑子?他忍不住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运费业的脸,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三公子运费业,你……你难道真不怕我把你押送到河南区湖州城,然后直接锁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吗?那里可没有南桂城的锦衣玉食,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发霉的食物!”
运费业闻言,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迎上演凌探究的目光,声音低沉而空洞,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怕?我怕什么怕呀……大家……大家都不理我了,都不要我了……锁不锁起来,关不关起来,已经……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让演凌彻底愕然的话:“比起被关起来……离家……比被抓……更痛苦。我……我宁愿被你抓走……至少……至少不用再想那些事情了……”
演凌彻底懵了。他挟持过不少人,见过宁死不屈的,见过痛哭流涕求饶的,见过试图谈判交易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配合”甚至“求抓”的人质!这简直颠覆了他作为刺客的认知。他看着运费业那副万念俱灰、仿佛对一切都已无所谓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这样,刺客演凌,几乎毫无阻力地,就将放弃了所有抵抗、甚至隐隐有些“配合”的三公子运费业,用绳子牵着,如同牵着一只温顺的羔羊,朝着北方,河南区湖州城的方向拖拽而去。
走出一段路,演凌还是觉得这顺利得有些诡异,他忍不住回头对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低着头的运费业说道:“哎……我说三公子,你……你连个抵抗的样子都没有,这也太轻松了吧?轻松到我毫无成就感,感觉像是捡了个便宜……”他咂咂嘴,似乎有些遗憾,但随即又释然了,“不过嘛,也好。比费尽力气打生打死、还要担心‘欣赏制度’扣分要强得多。这次……我个人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这次我一定可以把你完完整整地抓到河南区湖州城,交给夫人,拿到全额赏格!”他似乎心情不错,甚至试图跟运费业套近乎,“说起来,你这性子……也挺有意思。等到了湖州城,说不定……咱们还能交个朋友?”
一直沉默的运费业,听到“交个朋友”这四个字,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瞥了演凌一眼,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却又没什么力气:“得了吧你……你是凌族……我是单族……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还交朋友?交个屁朋友呢……”说完,他又低下了头,不再理会演凌,仿佛刚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与人交流的兴趣。
演凌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荒谬,便不再多言,只是牵着绳子,继续前行。官道之上,一个心满意足、觉得运气爆棚的刺客,和一个心灰意冷、仿佛对命运已然屈从的贵公子,构成了一幅极其怪异而又充满悲剧色彩的画面,缓缓消失在北方的尘土之中。
(未完待续,请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