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谁谓俗眼耽腐鼠,妄猜鸿鹄志云霄(1/2)
卷首语
暮春的养心殿,檐角铜铃被暖风拂得碎响,似在低诉流年。殿内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寒,檀香与药气缠绕交织,漫过雕花窗棂,与殿外的暖意格格不入。萧桓斜倚在叠起的云锦软枕上,枯槁的脊背撑着半旧的明黄寝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太医院院判方明刚为他诊完脉,三指移开时,腕间银针残留的凉意顺着脉络漫开,他却似未察觉,只定定望着殿外抽枝的梧桐——新叶嫩碧,沾着晨露,可他昏花的眼里,映出的却是枝叶扶疏的旧日模样。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和田玉镇纸,那是他弱冠之年平定三藩内乱时所得,玉质温润如脂,刻着“定国安邦”四字,历经数十载风雨,依旧光华流转。可如今,掌心的温度愈发微薄,指尖划过刻痕,竟再难将暖意透过玉质传远。他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得似一缕青烟,目光缓缓移向殿外天际,那里云卷云舒,一如当年,可这万里江山的重担,他已不知还能撑多久。
登吴城远眺
危楼凭槛俯长流,寒波叠翠接远洲。
苍烟漫卷迷津渡,残照横斜染戍楼。
屈子行吟孤臣恨,庾郎避乱异乡愁。
常思廊庙匡时弊,欲济黎元解倒悬。
暂逐风波随野鸥,闲看江月照归舟。
谁谓俗眼耽腐鼠,妄猜鸿鹄志云霄。
千秋清节凭谁鉴,一片丹心未肯休。
“陛下,沈大人与太子殿下已在殿外候着。”内侍总管李德全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御座上这具脆弱却仍掌着天下权柄的身躯。萧桓微微颔首,喉间涌上一阵痒意,他抬手按住唇,闷咳两声后摆了摆袖:“让他们进来,屏退左右。”
沈敬之与萧燊一前一后入殿,前者身着绯色官袍,步履稳健却难掩忧色;后者月白锦袍束腰,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凝。两人行过君臣礼,萧桓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燊儿坐,沈公也坐。今日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只为‘国本’二字。”
萧桓的声音比半月前清亮些许,却仍带着病后的虚浮,他目光扫过两人:“朕咳疾稍缓,却知大限不远。如今你监国理政,朝臣虽服,可那些宗室亲王——蜀王煜、宁王熠,哪个不是盯着这张龙椅?当年先皇诸子争位的血雨,朕不想在你们这代重演。”
沈敬之闻言,拱手起身:“陛下忧心极是。宗室手握部分兵权与封地,若等陛下百年后再生事端,恐动摇国本。老臣以为,当分两步走:先借日常理政让太子殿下树立威信,再由老臣联合三省六部重臣上疏,请立‘太子监国’铁牌,铸于文华殿外,以国法明定储君权柄。”
萧燊抬眸看向父皇,眼中满是坚定:“儿臣明白。父皇放心,日常政务儿臣必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宗室那边,儿臣亦会谨守本分,不授人以柄。只是这铁牌之请,需沈公多费心联络朝臣。”萧桓看着儿子,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枯瘦的手在榻上轻轻一拍:“好,就依沈公之计。此事需密行,万不可让宗室察觉风声。”
沈敬之离宫时,暮色已染遍宫墙。他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尚书省——楚崇澜正领着左右仆射核查新政推行的文书,案上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面上,与堆积的卷宗重叠成一片深沉的墨色。“楚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敬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楚崇澜见是沈敬之,连忙屏退左右,将他引至内室。“沈公深夜到访,可是陛下那边有新的旨意?”他亲自为沈敬之倒上热茶,水汽氤氲中,沈敬之将内殿密议的内容和盘托出,末了道:“楚尚书主理行政,若能联署上疏,此事便有了七成把握。”
楚崇澜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宗室隐患,我早有察觉。上月蜀王煜借口巡查封地,私自调动了护卫军,秦昭尚书已密报此事。立监国铁牌,既能定朝局,又能压宗室气焰,我自然赞同。只是内阁那边,还需周伯衡阁老牵头。”
次日清晨,内阁议事堂内,周伯衡听完沈敬之与楚崇澜的来意,捋着胡须沉思良久。“此事关乎国本,老夫岂有不允之理?只是五位阁老需达成共识,杨启掌监察,可查宗室异动;徐英管财政,能卡住宗室封地的税银;杨璞精律法,可确保铁牌条文无懈可击。”他顿了顿,“今日散后,老夫便逐一同他们商议。”
就在朝臣暗中串联时,蜀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蜀王萧煜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听着属下禀报沈敬之连日拜访重臣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皇偏心,竟要立什么监国铁牌。萧燊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凭什么掌这么大的权?去,替本王送份厚礼给宁王,就说本王有要事与他相商。”
萧燊深知,要让朝臣信服、宗室忌惮,唯有拿出实打实的政绩。这日早朝,他手持户部奏疏,朗声道:“江南漕运受阻,部分官员勾结豪强克扣粮饷,导致京城粮储告急。儿臣恳请父皇允准,由儿臣亲自督办此事,清查漕运弊案。”
萧桓卧在帘后,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准奏。着户部尚书周霖、右侍郎方泽随行,都察院左都御史虞谦率御史台督查,凡牵涉此案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萧燊领旨谢恩,目光扫过阶下的宗室亲王,蜀王萧煜眼神闪烁,却终是没敢出声反对。
离京前,萧燊特意拜访了大将军蒙傲。蒙傲正对着西北边防图沉思,见太子到访,连忙起身行礼。“大将军,此次江南之行,虽以清查漕运为主,但若有宗室暗中作梗,还需将军在京中稳住军权。”萧燊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蒙傲拍着胸脯保证:“太子放心!京营禁军由林锐副将掌管,西北边军亦在秦昭尚书掌控之中,若有宗室敢调动私兵,本将军即刻便能将其拿下。”他顿了顿,从案上拿起一枚虎符,“这是京营调兵的半枚虎符,太子带在身边,若遇紧急情况,可直接调兵。”
萧燊抵达江南后,并未急于查案,而是先去苏州拜访了巡抚李董。李董将江南漕运的症结一一告知,又送上百姓联名的“德政碑”拓片。萧燊看着拓片上的字迹,心中更明了:民心才是最大的底气。三日后,他下令查封漕运总署,将涉案的二十余名官员悉数拿下,其中竟有蜀王的小舅子——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蜀王萧煜得知小舅子被抓的消息,气得摔碎了手中的瓷杯。他连夜入宫,跪在养心殿外,哭求萧桓开恩。“父皇,臣弟的小舅子只是一时糊涂,求父皇看在臣弟的薄面上,饶他一命啊!”殿外的哭声凄厉,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萧桓在殿内听着,脸色愈发阴沉。他召来蒙傲,指着殿外:“你看看,这就是朕的好弟弟!漕运关乎京城百万百姓的生计,他竟敢纵容亲属贪墨,若不严惩,何以服众?”蒙傲躬身道:“陛下圣明。臣已下令,加强蜀王府周边的守卫,以防他狗急跳墙。”
与此同时,秦昭尚书正在西北巡查边防。得知京城的动静后,他立刻派兵部左侍郎邵峰率五千骑兵驰援京城,自己则留在西北,防备鞑靼趁机入侵。“告诉邵峰,若蜀王敢有异动,可先斩后奏。”秦昭的命令斩钉截铁,西北的风沙吹得他的铠甲猎猎作响。
邵峰率军抵达京城时,正遇蜀王的护卫军在王府外集结。他勒住马缰,高声道:“奉大将军令,京城戒严,任何王府不得私调兵马,违者以谋逆论处!”说着,他举起手中的虎符,“若有违抗,休怪本将刀下无情!”护卫军见状,纷纷放下兵器,不敢再动。
萧桓得知此事后,虽未严惩蜀王,却下旨削减了他的封地税银,并将其护卫军减半。“朕念及兄弟之情,不予深究,但此事若有下次,定斩不饶。”萧桓的旨意传遍宗室,宁王萧熠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也瞬间收敛了许多——他明白,父皇虽病,军权仍牢牢握在忠于朝廷的人手中。
萧燊从江南回京后,声望日隆。沈敬之见时机成熟,联合内阁五阁老、三省长官及六部尚书,共同草拟了《请立太子监国铁牌疏》。疏文中细数萧燊监国以来的政绩:清查漕运、稳定粮价、推行新麦种、平反冤案,字字句句都彰显着储君的能力。
疏文呈上养心殿时,萧桓正靠在软枕上批阅奏章。他逐字逐句地看着,枯瘦的手指在“江南百姓为太子立生祠”一句上停顿良久,眼中泛起泪光。“燊儿长大了,能担起这江山了。”他喃喃自语,随即提笔在疏文上写下“准奏”二字,朱红的字迹虽有些颤抖,却力透纸背。
然而,疏文在朝堂上宣读时,却遭到了几位宗室老臣的反对。“太子监国已有明诏,何必多此一举立什么铁牌?这岂不是将陛下置于何地?”说话的是宗人府令萧德,他是萧桓的堂叔,一向偏袒宗室。
沈敬之立刻出列反驳:“立铁牌并非架空陛下,而是为了稳定朝局。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宗室蠢蠢欲动,若不明确太子权柄,万一陛下有恙,朝堂必乱。此乃为国家计,为百姓计,并非为太子一人计!”他的声音洪亮,响彻大殿,朝臣们纷纷附和。
萧燊也起身道:“儿臣明白各位宗室长辈的顾虑,但若立铁牌,儿臣可当众立誓:凡军国大事,必奏请父皇裁决;若有逾越之举,朝臣可联名弹劾,废黜儿臣储君之位。”他的话掷地有声,萧德等人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朝堂之上,赞同立牌的呼声占了绝对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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