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6章 诸生斩鸡妖(2/2)
转念一想,妖物终究是妖物,若非自己当机立断,恐怕早已遭了毒手。这般想着,心下也就释然了。
三个月后,诸生府试落第,返乡途中再次路过诸家庄。庄上人见了他,热情相邀,非要留他住几日不可。盛情难却,诸生便在庄上住了下来。
说来也怪,自打鸡妖被除,那空宅子再无异响,渐渐地也有人敢靠近了。庄上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甚至搬了进去,将宅子修葺一番,住了下来。刘家在南边生意做得红火,听说庄上人住了他的宅子,也不计较,只说有人住着也好,免得荒废。
诸生在庄上住的三日里,每日都有人来拜访,听他讲那夜斩鸡妖的经历。诸生每次讲述,都不忘强调:“妖物终究非我族类,遇之当果断处置,不可心慈手软。”
第三日傍晚,诸生辞别庄上人,准备次日启程返乡。当夜,他住在李老汉家中。睡到半夜,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
诸生猛然惊醒,侧耳细听,那笛声清越悠扬,与那夜鸡妖所吹截然不同。他起身推开窗户,只见月光如水,洒满庭院。院中老槐树下,隐约似有一人影,正执笛而吹。
“何人?”诸生问道。
笛声停歇,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位白发老者,面容清癯,目光炯炯。
“老朽乃此地土地,”老者微笑道,“特来感谢书生除去一害。”
诸生忙行礼:“原来是土地公,晚生有礼了。那鸡妖在此作祟多年,土地公为何不早些收服它?”
老者叹道:“那鸡妖虽已成精,却未害人性命,老朽也不便强行收服。况且它生前为主人报晓十载,死后执念不散,留恋故宅,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它终究是妖物,”诸生道,“今日不害人,明日未必不害人。”
“书生所言极是,”老者点头,“只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那鸡妖苦修数十载,不过是想吹一曲完整的笛子。它那夜问你是否嫌它手指少,实则是在问你,是否嫌弃它不够完美。”
诸生默然。他想起那夜鸡妖展示数十只手臂时的情形,那些手臂虽然可怖,却每只都执着笛子,仿佛在说:你看,我有这么多手指,可以吹出最美的曲子。
“它若真想害你,何必与你多言?”老者又道,“直接出手便是。它与你对话,其实是希望能得你认可。”
诸生心中震动,半晌方道:“土地公此言,令晚生惭愧。”
“不必惭愧,”老者笑道,“你果断除妖,保一方安宁,也是功德一件。老朽此番前来,一是道谢,二是想请书生帮个忙。”
“土地公请讲。”
“那鸡妖虽死,魂魄未散,仍在宅中徘徊。老朽想请书生为它吹奏一曲,送它往生。”
诸生讶然:“晚生不通音律,如何吹笛?”
老者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递与诸生:“无妨,老朽自有安排。”
诸生接过竹笛,随着老者来到那座空宅。宅中住着的几个年轻人今夜恰好都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老者引诸生来到后院枯井边,示意他吹奏。
诸生将笛子凑到唇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一股陌生的旋律从笛中流出。那曲子悠扬婉转,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孤独灵魂的执念与渴望。
吹奏间,诸生隐约看见井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白影,正是那夜的白衣人。白影向他深深一揖,随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夜空中。
曲终,诸生放下笛子,心中感慨万千。
“多谢书生,”老者接过笛子,“那鸡妖得了这一曲,当可安心往生了。”
诸生问:“土地公,那鸡妖究竟是何来历?”
老者捋须道:“此事说来话长。六十年前,刘家祖上曾救下一只受伤的仙鹤。仙鹤伤愈后,留下三根羽毛作为报答。刘家将羽毛供在祠堂,家运日隆。后来家道中落,祠堂失火,羽毛尽毁。那夜恰逢这只公鸡咽气,一缕仙鹤残魂附于其身,故能通灵。”
“原来如此,”诸生恍然,“难怪它会迷恋音律。仙鹤本是仙禽,自然雅好音乐。”
“正是,”老者点头,“它这些年苦修不辍,是想借音律之道,重塑仙身。只可惜方法不对,走了旁门左道。”
诸生沉思片刻,忽然道:“土地公,那夜我若不用剑,而是与它谈论音律,指点它正途,是否会有不同结局?”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往事不可追,书生何必多想。你当时所作所为,出于本心,并无过错。只是经此一事,当知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妖物也未必都是恶类。”
诸生躬身道:“晚生受教了。”
次日,诸生告辞返乡。临行前,他特意到那座宅子前拜了三拜,不知是拜土地公,还是拜那只已往生的鸡妖。
后来,诸生再未踏上仕途,而是在家乡开了一家私塾,教书育人。他常对学生说:“读书人当明辨是非,但也要懂得宽容。世间万物,各有其理,不可一概而论。”
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个有笛声的夜晚,想起那只想用数十只手吹出完美曲调的鸡妖。这时,他总会取出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妖非尽恶,人非尽善。明辨之,慎处之,方为智者。”
至于诸家庄那座宅子,自那以后再无怪事发生,成了庄上最平常的一处居所。只是每逢月圆之夜,细心的人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笛声,清越悠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有人说,那是风穿过枯井的声音;也有人说,那是往生的灵魂在月光下低吟。究竟是什么,怕是只有那夜斩妖的书生,和井边的土地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