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集:《田埂密语》(1/2)
麦饼与城砖
暮色把汾阴城外的田埂揉成一片灰黄,刚割过的麦茬戳着鞋底,混着泥土的湿气往裤脚钻。王翦蹲下身,指尖捻起半块沾着草屑的麦饼,粗粝的麸皮磨得指腹发疼——这是方才赵二柱从怀里掏出来的,说是今早藏在灶膛里,才没被魏军搜走。
“官爷,您再细瞅瞅。”赵二柱扒着草垛的枯杆,半个身子埋在秫秸里,只露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往远处城墙的方向瞟。风裹着田垄里的土腥味吹过来,他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晃的谷穗,“那城墙根,打南头数第三个豁口,藏着处老砖窑。十年前夏天下暴雨,窑顶塌了半边,砸死过两个烧窑的,魏军嫌那地方晦气,只派了两个瘸腿老卒守着,夜里连个巡哨的影都没有。”
王翦没说话,只是把麦饼凑到鼻尖闻了闻。麦香里混着淡淡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他忽然想起昨夜蒙恬派人送来的消息,说魏军在粮道上设了暗哨,可搜出来的粮袋里,装的竟是掺了沙土的麦麸。看来赵二柱说的没错,汾阴城里的粮草,比魏军对外宣称的要紧张得多。
他从怀里摸出块磨得发亮的秦半两,递到赵二柱面前。那铜钱边缘被摩挲得圆润,映着昏黄的天光,能看见上面模糊的“半两”二字。可赵二柱却像被烫着似的往后缩,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草垛的杆,指节都泛了白:“官爷,俺不要钱。俺就求您一件事——等城破了,能按商君定的规矩,给俺那战死的儿子记个军功。”
说这话时,赵二柱的喉结滚了滚,从怀里掏出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布包被汗水浸得发暗,层层打开后,露出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边缘被磨得光滑,上面用烧红的铁钎刻着“公士赵虎”四个字,字缝里还嵌着早已发黑的血渍——那是去年赵虎跟着秦军打河西时,被魏军的长矛刺穿喉咙,从他甲胄里翻出来的。
“俺儿子临走前跟俺说,”赵二柱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田埂尽头那片矮矮的土房,“商君说了,只要立了军功,不管是贵族还是庶民,都能授爵,都能分到田。俺家祖祖辈辈都是佃农,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有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地。”
王翦伸手接过木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木头,还有字缝里粗糙的血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少年时跟着父亲在频阳种田,那时还没有军功爵制,家里的田要按人头缴租,遇上灾年,收的粮食还不够给贵族交租子。直到商君在秦国推行变法,废井田、奖军功,他才弃农从军,凭着一次次打仗立功,从一个普通士兵做到了将军。
他把木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觉到木牌上的温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粗哑的呵斥声,还夹杂着锅碗瓢盆摔碎的声响。赵二柱的脸瞬间白了,慌忙拽着王翦的胳膊,把他往秫秸堆深处拉:“官爷,快躲起来!是魏军来征粮了!”
两人钻进秫秸堆,厚厚的秫秸叶裹在身上,又痒又闷。王翦屏住呼吸,透过秫秸的缝隙往外看——三个穿着魏军赭色皮甲的士兵,正踹着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门板“吱呀”一声被踹开,一个老妇人哭着扑出来,抱着为首那士兵的腿哀求:“官爷,俺家真的没粮了!昨天刚被你们搜过,连种麦的种子都给你们拿走了!”
“少废话!”那士兵一脚把老妇人踹倒在地,手里的长矛往屋里指,“将军有令,凡是藏粮不交的,一律按通敌论处!搜!给我仔细搜!”
另外两个士兵闯进屋里,不一会儿就拎着个布袋子出来。袋子里装着些东西,沉甸甸的,从缝隙里漏出几粒麦种。老妇人爬起来要去抢,却被那士兵用长矛的柄砸在背上,疼得蜷缩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
赵二柱趴在王翦身边,牙齿咬着草杆,肩膀微微发抖。王翦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方才那户人家的老妇人,是他的邻居王大娘,家里就一个儿子,去年也跟着秦军打仗,至今没回来。
魏军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把王大娘家的锅给砸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赵二柱才敢喘口气,声音里带着哭腔:“这群杀千刀的!前天才来征过粮,今天又来抢!再这么抢下去,俺们这些百姓,迟早要饿死!”
王翦从秫秸堆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墙。城墙上的魏军旗帜在风里飘着,可他能感觉到,那旗帜下的人心,早已散了。他低声道:“他们粮不够了。昨夜蒙恬将军烧了魏军的粮仓,现在城里的魏军,怕是连自己都吃不饱,才会这么急着来乡下抢粮。”
赵二柱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官爷,您是说……火攻起效了?那是不是快攻城了?”
“快了。”王翦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赵二柱,“这里面是些干粮,你先拿着。等我们准备好,会派人来跟你联系。到时候,还需要你指认那处老砖窑的位置。”
赵二柱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麦饼,比他自己藏的那块要白得多,也软得多。他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给王翦磕头。王翦赶紧伸手把他扶起来:“老乡,不必如此。你帮我们,是为了给儿子记军功,是为了能有自己的田。我们打魏军,也是为了让秦国的百姓,都能过上有田种、有饭吃的日子。”
赵二柱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泪,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官爷,您放心!到时候俺一定给你们指认清楚!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俺也要看着你们攻破汾阴城,看着俺儿子的名字,写在军功簿上!”
暮色越来越浓,田埂上的风也更凉了。王翦望着赵二柱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怀里的布包被他护得紧紧的,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他摸了摸胸口的木牌,“公士赵虎”四个字仿佛在发烫——这不仅仅是一块木牌,更是一个百姓对未来的期盼,是无数像赵二柱、赵虎这样的庶民,对商君变法的信任。
他转身往秦军的营地走,田埂上的麦茬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远处的城墙在暮色中像一条黑色的巨蟒,可王翦知道,那条巨蟒的鳞片下,早已藏着裂痕。只要找到那处老砖窑,只要能从那里登上城墙,汾阴城就破了。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赵二柱的声音。回头一看,赵二柱正站在田埂上,朝着他的方向挥手:“官爷!俺在家等着你们的消息!”
王翦停下脚步,朝着赵二柱点了点头。风把赵二柱的声音吹过来,混着田垄里的麦香,飘向远处的营地。他握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攻破汾阴城,一定要让赵二柱的愿望实现,一定要让那些跟着秦军打仗的士兵,都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军功,都能分到属于自己的田。
回到营地时,蒙恬正站在帐篷外等着他。看见王翦回来,蒙恬迎上来:“将军,怎么样?赵二柱说的那处老砖窑,可靠吗?”
王翦从怀里掏出那块“公士赵虎”的木牌,递给蒙恬:“可靠。你看看这个。”
蒙恬接过木牌,看着上面的字和血渍,皱了皱眉:“这是……”
“是赵二柱儿子的军功牌。”王翦道,“去年打河西时战死的,公士爵。赵二柱说,他儿子临死前还盼着能分到田。现在魏军在乡下抢粮,百姓早就怨声载道了。只要我们能从老砖窑登上城墙,城里的百姓说不定还会帮我们。”
蒙恬摩挲着木牌,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王翦:“将军,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今夜三更。”王翦的目光变得坚定,“你带两百名死士,跟着赵二柱去老砖窑。我带大军在城外接应,只要你们打开城门,我们就立刻攻城。”
蒙恬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蒙恬离去的背影,王翦又把木牌揣回怀里。帐篷外的篝火已经点了起来,火光映着士兵们的脸,他们有的在磨剑,有的在检查弩箭,眼神里都带着对胜利的渴望。他知道,这些士兵里,有很多人都跟赵虎一样,是为了军功,为了田地,为了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来当兵打仗的。
夜深了,营地的篝火渐渐暗了下去,只有几个哨兵在帐篷外巡逻。王翦坐在帐篷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地图上汾阴城的位置。老砖窑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那是攻破汾阴城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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