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舍命断后（2/2）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异常惨烈，贾庄外围积尸如山。
然而明军携带的弹药终有穷尽时，随著炮声渐渐稀疏，箭矢铅弹也所剩无几。
清军凭借绝对优势兵力，层层突破防线，毁掉了外围工事，直奔卢象升的中军大旗而去。
卢象升也知道，最后决战的时刻到了。
既然已无火力优势，只能短兵相接，殊死一搏。
他拔出随身大刀，带领著中军，朝著清兵阵中杀去。
幸存的明军官兵也纷纷跃出工事，与清军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
面对清军重兵包围，宣大明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以命搏命，甚至一度在清军严密的阵线上撕开了几道口子。
卢象升骑著胯下五明骥，挥舞大刀，在敌阵中来回冲杀，浑身浴血。
身旁的猛如虎、刘钦等人拼死护卫，甚至一度冲出了包围圈。
但面对眼前生路，卢象升却毫不犹豫调转马头，重新催马杀入阵中，誓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此时的卢象升，已经身受数创，甲胄上更是插满了箭矢，像只刺猬一般。
原本素白的孝袍，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触目惊心。
一旁拼死护卫的刘钦见状，连忙挽住卢象升的马缰，哀声道：「督师！」
「事不可为，趁现在撤吧！」
卢象升猛地甩开他的手，厉声道：「糊涂！」
「我身为一军主帅，岂能弃麾下将士于不顾？！」
「此战有进无退！」
眼见麾下所剩无几，他心如刀绞，对著身旁的猛如虎、刘钦、李重镇等人决然道：「我身负重伤，只凭一身血勇强撑！」
「你等皆是我大明栋梁，身后百余儿郎更是宣大独苗，不可随我葬送于此！」
「速速突围，本督替你等殿后！」
眼见劝不动卢象升，刘钦知道只能用强了。
他随即便朝猛如虎使了个眼色，猛如虎会意，悄悄抄起了挂在马鞍旁的套马杆。
「军门！得罪了！」
猛如虎暴喝一声，随即手臂一抖，丈余长的套马杆骤然伸出，精准地套中了卢象升坐骑的脖颈。
他双臂叫力，猛地一扯一扭，硬生生将战马拽得调转了方向。
卢象升猝不及防，险些坠马，他不禁勃然大怒：「猛如虎！」
「你有几个胆子？！竟敢战场抗命？！」
他奋力拉扯手中缰绳，想要控制战马调头，但那套索早已扣上，越是挣扎勒得越紧，坐骑完全不听指挥。
情急之下，卢象升抄起大刀就要斩断皮索，甚至还想翻身下马步战。
猛如虎身旁的亲兵见状，连忙伸出备用的套杆，数根套马杆同时飞出，精准套中了卢象升的腰臂。
「混帐！」
卢象升剧烈挣扎，目眦欲裂。
刘钦等人则趁机一拥而上，不顾他的怒骂，奋力将他按在马上，用绳索稍作固定。
猛如虎朝刘钦重重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已是诀别。
他随即猛夹马腹，扯紧套索，与亲兵一起强行挟裹著卢象升，朝著战阵相对薄弱的西南方向，亡命冲去！
高踞马上的多尔衮远远望见明军异动，一支百余人的小队突出重围，正护著一人一骑远去。
多尔衮见状不妙，立刻下令：「追！绝不能放跑一兵一卒！」
「尤其是那个被带走的！」
正当清军提兵追去时，刘钦已然带著人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带著身旁数百家丁，如同一道堤坝，挡在了汹涌的虏骑之前。
明军挥舞著手中马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试图阻挡每一个想要越过他们追击的清兵。
然而，清军志在追击逃亡，并不愿与这支断后部队过多纠缠。
清军骑兵只是分出了一小股部队与刘钦纠缠，大队人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绕过战团，径直朝著猛如虎等人逃离的方向狂追而去。
「休想！」
刘钦心知不妙，为了掩护猛如虎，他竟直接舍弃了眼前的敌人，拨转马头，朝著那股追击骑兵冲了过去。
他眼中只有前方的虏骑，全然不顾身后空门大开。
「拦住鞑子！为督师开路！」
刘钦麾下的将士们也纷纷效仿，不顾自身安危，只是拼了命地朝著前头的追兵放箭，挥刀砍杀马腿。
清军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追击搅得一阵混乱，速度不由得一滞。
箭矢如雨点般落在刘钦和他的部下身上。
刘钦恍若未觉，直至背心中了十二箭，才猛地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栽落马下。
而随他断后亲兵也同样无一幸免，尽数战死，用血肉之躯拦下了追兵的脚步。
但战场上的敌军实在是太多了。
外围游骑很快发现了猛如虎一行的踪迹，纷纷策马追截。
猛如虎此时根本腾不出手来御敌，他一面要控制自己的战马，一面还要通过套马杆掌控卢象升的战马。
而他身侧护卫的亲兵们也同样分身乏术，他们既要保持全速，也要时刻小心马上的卢象升，避免其因挣扎而坠马。
眼见著追击的虏骑越来越近，队伍中另一位老将李重镇站了出来。
他是跟随卢象升多年的心腹，自从中原剿匪时起，就一直追随著卢象升南征北战。
「猛总兵，速去！」
「李某为你挡上一阵！」
他用尽平生力气，朝著猛如虎的方向吼了一嗓子，随即便带著百余骑兵停下脚步，挡在了追兵面前。
面对数倍于己、汹涌而来的清军骑兵，李重镇脸上毫无惧色，坦然无比。
他高举手中马刀，跃马冲出本阵，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关羽断头，马援裹革，就在今日！」
「随本将杀贼——！」
怒吼声中，他毫不犹豫地对清兵发起了反冲锋！
身后的百余骑兵有样学样，齐声呐喊杀贼，义无反顾地撞进了敌军阵中。
两支骑兵轰然对撞，刀光闪烁间，血肉横飞。
一瞬间的交错后，两支骑兵对穿而过，双方易位而立。
中间的空地上，七零八落地躺倒了十余具人马尸体，有明军的，也有清军的O
短暂交锋后，李重镇左胸先中一箭，他闷哼一声，竟一把将箭簇拔出，带出了一片血肉！
鲜血顿时渗透了甲衣，但他恍若未觉，挥刀再呼：「杀贼——！」
带著残部，他再次催马，向面前清兵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这一次，他的腰侧再添一箭，左右大腿各中一箭。
李重镇身体晃了晃，却强撑著没有倒下。
清兵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混战中，李重镇的头盔被挑飞，面门重重挨了一刀，后脑又被狠狠劈中，腰间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浑身上下共计中了四箭三刀，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李重镇强撑著最后一口气，挥刀砍伤一名清兵后，再也无力支撑，坠马而死。
他的亲兵唯恐其遗体遭到践踏，于是扑倒在李重镇的尸体上，背中二十四箭而死。
刘钦和李重镇等人的舍命断后，总算是给猛如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他带著已经昏迷的卢象升，一骑绝尘，冲出了贾庄战场，消失在了茫茫原野之上。
多尔衮接到前线回报，得知卢象升竟在重重围困中被救走，不由得勃然大怒：「废物！蠢货！」
「数万大军重重包围，竟然拦不下几百明军！」
「你们都该死！」
可当他听过详细奏报，得知刘钦、李重镇等人以命换命一事后，也不免陷入了沉默。
望著惨烈的贾庄战场，多尔衮叹了口气：「不想南朝武将中，竟也有如此忠勇之辈————
「传令，将刘、李二人厚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