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制度化之恶(1/2)
(一)僵局与转机
对“渡鸦号”的持续监控陷入了僵局。那艘锈迹斑斑的货轮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如同真正的废弃船只,没有任何人员频繁进出,没有货物装卸,甚至没有明显的通讯信号外泄。船上的人员仿佛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日常活动仅限于维持基本生存和警戒。那辆黑色厢式货车也再未出现。
“他们在蛰伏。”付书云在远程观察点汇报道,“要么是上次交接后进入静默期,要么……我们的监视可能已经被察觉。”
马文平调出热成像和微振动监测数据:“船体内部有几个区域持续有低强度电子设备运行的热源,屏蔽措施依旧。没有大规模人员调动迹象。但他们的纪律性超乎寻常,不像普通走私团伙。更像……一支执行长期潜伏任务的小型特遣队。”
与此同时,张帅帅和魏超对“回音谷”反制攻击源的逆向追踪也困难重重。攻击者使用了高度匿名化的僵尸网络和多次跳转,最终线索消失在境外数个混乱的网络服务区。唯一有价值的发现是,攻击中使用的部分“记忆污染”算法特征,与早年一些从KK园区流出的、用于“员工心理控制”的软件模块存在某种同源性。
“技术血缘很近,但更精炼,更针对性。”魏超对比着代码片段,“像是从KK园区那套‘认知管理’系统中剥离出来的进攻性模块,专门用于对抗可能动摇其‘叙事基础’的外部信息。这印证了我们的推测:KK园区不仅输出了危暐的个人遗产,还可能系统性地培训和输出了掌握这类技术的人员。”
林奉超则从另一个角度提供了线索:“我扩大了与‘镜渊’接触的未知信号搜索范围,发现除了那种高加密的‘高端’信号,还存在一些更‘粗糙’但模式相似的信号脉冲,零星出现在一些跨国网络犯罪论坛的隐秘交易频道,以及某些暗网上的‘数据清洗’、‘认知安全’服务广告背后。这些信号像是简化版或测试版,使用者可能是一些独立或小团体的技术黑客,他们提供的服务包括‘定向舆论污染’、‘个人历史数据篡改’、‘特定记忆植入效果评估’等等。”
“一条灰色产业链……”孙鹏飞沉吟,“危暐的技术被拆解、打包、商品化,在黑市上流通。‘回音谷’的反制者,可能只是这条产业链上的一个‘承包商’,或者使用了从这条产业链上购买的‘服务’。”
陶成文整合着各方信息:“所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镜渊’和那条协助危暐的‘暗线’,还有一个由危暐技术遗产催生出的、更松散但也更隐蔽的灰色技术市场。这个市场的存在,使得‘镜渊’的影响和‘暗线’的活动,获得了更多元、更难追踪的‘执行终端’。”
局面似乎更加复杂和令人沮丧。敌人在暗处,且形态多变,从古老的场现象到有组织的行动网络,再到弥漫的灰色技术市场,层层嵌套,难以找到一击制胜的突破口。
转机出现在鲍玉佳身上。
在团队因调查陷入僵局而召开的复盘会上,鲍玉佳显得格外沉默和专注。她反复观看着“回音谷”反制攻击的数据重现,特别是那些试图污染raw记忆的伪造片段。那些伪造的细节——暗示牺牲掺杂私欲、善意招致毁灭——让她感到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寒冷。
“这不是临时的、粗糙的伪造。”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种对raw情感和道德情境进行‘毒性扭曲’的方式……我在KK园区见过更系统、更‘成熟’的版本。”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不是危暐亲自操作的,是他主导建立的‘心理应用部’后期,开发的一套内部培训教材,我们称之为……‘黑皮书’。”鲍玉佳闭上眼睛,似乎在抵抗记忆带来的不适,“那是一套不断更新的电子手册,里面分门别类,收录了各种各样的‘人性弱点情境’及其‘最优解构与重构方案’。它不是教你怎么骗钱,是教你怎么系统性地瓦解一个人的意义世界,并按照你需要的方式‘重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植入’一个扭曲的、有利于控制的替代品。”
她顿了顿,睁开眼,眼神锐利起来:“‘回音谷’的攻击,那些伪造记忆的‘毒性’和‘指向性’,很像‘黑皮书’里高级章节的内容。但‘黑皮书’是内部资料,高度保密,怎么会流到外面,还被用来针对我们?”
程俊杰立刻追问:“‘黑皮书’的内容,除了危暐的核心团队,还有谁能接触?”
“受信任的高级‘讲师’、部分表现优异的‘话术工程师’,还有……负责对外‘技术合作’的少数几个人。”鲍玉佳回忆道,“危暐后期,确实有将部分‘非核心’技术模块,打包出售或交换给其他有需求的势力,换取资源、渠道,或者他感兴趣的其他‘知识’。‘黑皮书’的部分章节,会不会也被这样‘交易’出去了?”
“或者,”付书云声音低沉,“在KK园区因瘟疫和内乱出现管理真空时,‘黑皮书’或其部分内容,被某些人复制并带了出来,流入了黑市?”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危暐最核心的“认知污染”技术,已经不再局限于KK园区或那条“暗线”,而是开始了更广泛的扩散。这解释了“回音谷”攻击的精准和娴熟,也预示了未来可能遭遇更多类似的反制。
“我们需要那本‘黑皮书’,或者至少,需要了解它的核心架构和典型‘污染’模式。”沈舟果断道,“只有了解了它的‘语法’,我们才能设计出更有效的‘解毒剂’,升级‘逆火’的抗污染能力。”
“我……我记得一部分。”鲍玉佳说,语气带着不确定的痛苦,“被迫学习和使用过一些基础部分。但更高级的,特别是关于如何扭曲牺牲、善意、信任这些‘高价值情感杠杆’的章节,我只在偶尔的培训演示或危暐的只言片语中接触过,不完整。”
“哪怕只有碎片,也比完全陌生好。”孙鹏飞鼓励道,“我们需要你尽可能回忆和复现,玉佳。这可能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关键。”
陶成文看向鲍玉佳,眼神中有关切,也有重任:“这会非常艰难。你需要再次深入那段记忆。我们会提供一切可能的心理支持和保护。你愿意尝试吗?”
鲍玉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阻止那本“黑皮书”继续毒害更多人的决心,压过了恐惧。
“我试试。”她说。
(二)“黑皮书”的幽灵:鲍玉佳的艰难复现
在配备完善心理支持系统的隔离回忆室里,鲍玉佳开始了她称之为“地狱目录”的复现工作。程俊杰和一位专职心理医生陪同在侧,孙鹏飞和曹荣荣在观察室记录和分析。
过程是断断续续且充满痛苦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当时的恐惧、无助和窒息感,不断翻涌上来。
她首先回忆的是“黑皮书”的基础架构。它大致分为几个模块:
人性弱点图谱与分级:将常见的心理需求、道德观念、情感依恋(如安全感、被认可、家庭责任、正义感、爱情、信仰等)进行详细分类和“能量等级”评估,标注其容易被触发的典型情境和脆弱点。
解构工具箱:针对每一种弱点,提供多种“解构”话术和情境设计。例如,针对“家庭责任”,提供“重新定义责任边界”、“引入更高阶冲突(如家族vs个人)”、“放大付出与回报的不对等感”等多种手法,目的不是否定责任,而是将其从一种天然的、温暖的情感纽带,扭曲成一种可计算的、充满负担和不确定性的“债务”或“风险”。
重构(污染)模版:这是“黑皮书”更核心也更危险的部分。它提供如何在解构后的心理废墟上,植入新的、有利于操控者的“认知框架”和“情感导向”。这部分大量运用了心理学中的认知失调、承诺升级、群体压力等原理,但将其用于邪恶目的。例如,在瓦解了受害者对“诚信”的原有认知后,植入“在更高层面扞卫诚信需要非常手段”的新框架;在放大其对“孤独”和“不被理解”的恐惧后,植入“只有我们这个团体才理解你真实价值”的虚假归属感。
抗性识别与应对:分析目标可能出现的各种“排异反应”(如道德不适、逻辑怀疑、情感反弹),并提供相应的“安抚”、“加压”或“转移”策略,确保“污染”过程的持续推进。
案例库与迭代日志:收录大量真实或模拟的“成功”与“失败”案例,进行分析总结,并记录技术迭代思路。这部分是危暐“实验室”思维的直接体现。
随着回忆深入,鲍玉佳开始触及那些关于“高价值情感杠杆”的污染模版碎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开始颤抖。
“关于‘牺牲’……”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黑皮书’强调,纯粹的、利他的牺牲是极难被直接否定的,因为它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具有神圣性。所以,策略不是否定牺牲行为本身,而是‘污染’其动机和意义。”
她复述了一些片段:
“动机污染”:引导目标怀疑牺牲者的“纯粹性”。话术如:“他当时真的没有一点点自我证明的冲动吗?”“他的牺牲,是否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逃避某种更难以面对的现实(如个人失败、家庭矛盾)?”“将牺牲者完美化,是否是对其他同样努力但活着的人的不公?”
“意义转移与消解”:将牺牲的意义从“保护特定价值\/群体”,转移到“凸显系统缺陷”或“成为某种统计数字”。例如:“他的死,更应该让我们反思为什么会让个人陷入需要牺牲的境地。”“当我们过于聚焦于一个英雄,是否忽略了背后更多无名者的付出和系统的整体责任?”“他的故事很感人,但类似的故事在历史长河中数不胜数,个体的光芒在宏观尺度下转瞬即逝。”
“代价渲染”:极度具象化并渲染牺牲带来的“负面后果”——家庭的破碎、未竟的梦想、可能被遗忘的悲伤。强调“活着才能做更多事”、“无谓的牺牲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从而在敬佩中植入深深的惋惜和“不值得”感,削弱其激励效应。
“关于‘信任’与‘善意’……”鲍玉佳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核心是制造‘信任悖论’和‘善意陷阱’。比如,将信任描述为一种‘基于信息不完备的脆弱假设’,将善意解读为‘可能隐含控制欲或道德优越感的隐性权力展示’。提供大量‘被信任背叛’、‘善意被利用’的现实或虚构案例,培养一种‘预先怀疑所有积极连接’的防御心态。同时,将‘不对他人抱有过高期待’、‘保持情感距离’包装为‘成熟’和‘清醒’。”
这些复述出来的碎片,虽然零散,却让观察室里的孙鹏飞和曹荣荣感到一阵阵寒意。这确实是一套系统性的、旨在瓦解人类社会中那些最珍贵、最凝聚人心的情感和道德基石的“技术”。
“那么,‘黑皮书’有没有提到,如何防御这种‘污染’?或者,什么样的raw体验或认知状态,是这套技术难以处理的?”孙鹏飞通过通话器提问,这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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