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第三十一章】(2/2)
冷不防地,忽听沈春芜道:“颐嫔方才说的话,我并不认同。”
颐嫔眼皮一跳,淡扫过去。
“不论早婚抑或晚婚,都是女子的一种选择,并无优良对错之分。”沈春芜道:“臣女不认同女子天生只有嫁人这条路,女子有思想,有抱负,有才华,有灵魂,还有美貌,能跟男儿一般成事。”
这番话让众人心惊肉跳。
颐嫔没反应过来,倒是温贵妃讥诮地“哟”了一声,“你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抗拒成婚,为何又要嫁给襄平王?”
“臣女并不抗拒婚姻,臣女的意思是,女子既可以嫁人,也可以选择不嫁人,去实现人生其他抱负。”
沈春芜轻轻指着身后的深林山原,“人生,不是一堵宫墙,而是一片旷野。”
宴上有片晌的沉寂,紧接着是一片喁喁私语。
魏红缨低声钦叹:“能说常人根本说不出的话,你才是真壮士……”
颐嫔看着沈春芜的眼神,添了一丝复杂,掐着帕子没有说话。
倒是温贵妃的面子过不去了:“你也就口才好些,现在也别扯一些虚头巴脑的话,在现世里,女人嫁得好才有出路,若是不嫁人,哪里来的盼头?你能找出哪个人,不嫁人,人生还能如意的?”
沈春芜淡笑出声:“太后娘娘呀。”
温贵妃轻讽:“太后娘娘哪里不嫁人——”
“了”字未说出口,她陡地噎住。
仲太后睥睨了温贵妃一眼,温贵妃脸色变了变。
仲太后出身大楚建朝以前的皇族,她十五岁当秀女,三十岁当女将,四十岁当女皇,后来当了太后,一当就是十五年,她惟独没当过皇后。
不是没有封后大典,而是仲太后拒绝了。这不是传言野史,而是板上钉钉的史实。
沈春芜说仲太后没嫁过人,这句话没毛病。
她的论证也无懈可击,仲太后是女人,没嫁人,却做成大事。
温贵妃尴尬得说不出话。
仲太后露出一抹笑:“闻舟新妇,你倒是了解哀家。”
这个笑里,流露了一分极其罕见的真情。
沈春芜很乖巧地道:“礼官颂词上有说啊,臣女一听就记着了。”
宋明潇本来对沈春芜有一丢丢的改观,但听到此话,蹙眉,怀疑对方有争宠之嫌,开始拈酸刁难:“记有什么用?你的礼物呢?”
沈春芜想说些什么,却被温贵妃捷足先登。
对方想献殷勤,沈春芜也不拦,缓缓坐回原位。
历经方才这件事,众人看沈春芜的眼光,各有不同。
纵使寿宴继续走流程,喁喁私语之声仍旧持续着。
众人的关注点早已经不在寿礼这件事情上了,而是襄平王妃身上。
早上见到她,原以为是个性子软乎乎的弱女子,谁料想是个骨头硬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偏偏娘娘们都不舍得责罚。
沈春芜继续把没吃完的桂花蜜糕吃完。
温贵妃款款上前,递呈上了一个匣子:“听闻太后崇尚清寂法师,臣妾便是差人去寻了寻,这本《弥渡经》,据闻是清寂法师的手稿,权作薄礼,赠与太后娘娘。”
仲太后接过一睇,嗓音有了明显的波澜:“《弥渡经》?哀家遍寻无获,你却觅寻而来,当真是有心了。”
沈春芜本来在嚼最后一口桂花蜜糕,闻此言,猝然噎住。
她轻轻咳嗽一声,还是魏红缨递了杯柚子茶给她。
好在动静小,上首座众人没留意到这边。
沈春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惟独没料想过,《弥渡经》会落在温贵妃手上。
世间怎么会有种巧合?
数个时辰前,她不见了《弥渡经》,今时今刻,温贵妃就将《弥渡经》送给了仲太后。
温贵妃还说是手稿。
那就是孤本的意思了。
盛轼送给沈春芜的版本,也是孤本。
……当真是巧合吗?
沈春芜感到不可置信。
席上,仲太后浅笑:“这份礼物,温贵妃送到本宫心坎上了,当重赏。”
若是奔月在此,估计要气炸了,这本《弥渡经》分明就是襄平王送给王妃的,怎么可以为有心人做了嫁衣!真是岂有此理!
偏生这种事,在时下的光景之中,根本没办法去求证!
沈春芜思绪复杂,怔神许久,以至于连旁人唤她,她才缓缓反应过来。
不远处,传来温贵妃的轻笑:“举宴上下,独剩王妃还未送礼,是故意压轴吗?”
“久久不说话,是贺礼寒碜得拿不出手?”
“不对啊,王妃如此了解仲太后,所筹备的贺礼,应当是惊艳绝伦罢?”
故作关切的三连问,实则句句皆捧杀,听起来对方得意极了。
沈春芜抿唇,“借书献佛”原来是温贵妃的手笔。
这不是阴谋,而是明目张胆的阳谋。
她看不见,温贵妃认定她是弱势群体,骨子再傲,顶多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
遇到真正的打压,也只会忍辱吞声,毫无还手之力。
也是,沈春芜手上确实没有强而有力的铁证。
——可是,她当真是好欺负的?
众目睽睽之下,沈春芜徐徐起身,道:“臣女筹备的礼物,放在柳林之中,礼物有些特殊,无法擅自挪动,若诸位娘娘不介怀,请随臣女移步前往。”
言讫,奔月适时出现,牵着她离开。
一番行止引起沸反盈天的众议,温贵妃不懈:“王妃好生轻狂,敢让太后挪步?”
一部分人觉得沈春芜在故弄玄虚。
也有不少人被吊起了好奇心,观察着仲太后的反应。
燕皇后提议道:“晚宴过了一巡,坐也是坐乏了,太后不妨出去走走罢,更何况,王妃指不定真的准备了什么。”
仲太后揉了揉鬓角,又听宋明潇道:“这沈春芜是个胆大包天的,若是礼物不称意,皇祖母就狠狠罚她!”
仲太后终于说动了,起身而立。
-
一行人跟着沈春芜,穿过柳林,抵达柳林的尽头。
众人看到柳林之外的沙地上,约莫五丈之外的位置,搭起一座简陋的木棚,木棚边角缀满了柳枝和不知名的小花。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生长在黄沙大漠之上的花廊。
花廊的顶端,矗立一杆木棍,木棍缚着一面红色的绸布,远观而去,风潦烈地吹过,俨如红缨招展,气势磅礴。
沈春芜用一条襻带缠住大袖,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奔月递给她两块削好的柳木棒。
月色洒照下来,众人看到了沈春芜胳膊上的旧伤。
都是已经结痂的伤口。
它们本来是很狰狞的,但在月色的渲染之下,呈现出了一种夺魂摄魄的美感。
现在,它们长成了沈春芜身上的盔甲。
沈春芜右手执着一根柳木棒,棒身开了小凹口,盛着蒸汽腾腾的透明液体。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沈春芜到底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远处的花棚。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看出了端倪。
燕皇后目露惊异之色,那个透明液体分明是烧滚的高温铁水!
沈春芜她这是要!……
燕皇后想要拦住她,倘若沈春芜真的要做那件事的话,委实太危险了!
行前几步,却被温贵妃截了住:“皇后娘娘如此着急作甚,这种时候,可不能偏心王妃——”
下一息,温贵妃瞥见了什么后,话音戛然而至。
沈春芜已经抵达花棚,奔月看了她一眼,略有忧色,但不得不快速离开。
沈春芜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如同不可知的未来。
恐惧有那么一瞬间攫住她。
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现在逃避还来得及。
——要是盛轼在身边,该有多好。
有他在的话,她可以有无限的勇气。
一想到他,那漫不经心的笑,还有那些气煞人的话辞,忽然之间,沈春芜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没有那么畏惧了。
她用一只柳木棒,以下朝上迅疾撞向另外一个盛有铁水的柳木棒!
“砰——”一记振聋发聩的震响!
那些铁水落向高处的花棚。
刹那之间,黝黑的天穹被巨大的金色花火覆盖。
天地之间,亮若白昼!
漫天华彩,遍地生金!
所有人的脸,都被漫天的花火照亮。
也是这样的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
这是打铁花!
漠北失传已久的绝技!
万籁阒寂,只剩下烟火熊熊,还有花火烧灼的金声玉音。
场面极其磅礴浩大,花火如暴雨,绚丽璀璨,滂沱洒下。
所有人都失了声。
花棚下,在火光之中,沈春芜的身后,好像靠上来了一个温实柔韧的怀。
这个怀,是坚实的靠山。
沈春芜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火星子纷纷下坠,眼看要烧灼在她身上。
身后人一挥大氅,把她严严实实裹在里面。
鼻腔间,是熟悉的月桂梅香。
沈春芜鼻腔陡地发涩。
原来是他。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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