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四十一章】(2/2)
沈春芜揩了揩眼睑,低声道:“我其实不喜欢患得患失的感觉,就像心在旁人的手上一样,任人拿捏了,热情伴随着冷落,亲密也往往伴随着猜忌,纵使娇花艳压群芳,也会有凋敝之时。”
说着说着,沈春芜那膝面上妃色裙裾,被指腹压出了数条褶痕,像是猫在上边落下了一条抓痕:“也不知道这份喜欢,最终会换来什么。”
这番话让姜初雪感到心恻,“夫人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或是看到了什么,方才得此感慨?”
这一段时日沈春芜进宫数趟,见识到了后宫嫔御的生活,她们能享受盛宠,过上万人之上的尊贵生活,若诞下皇嗣自然最好,但一旦失宠,就难再翻身,自身的命运凄恻已极,那华贵的裙裳之下,是死掉的了真心,身居华殿跟身陷缧绁没有什么区别。
当沈春芜将颐嫔失宠一事,话与姜初雪知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姜初雪一下子就明白沈春芜到底在担心什么,在害怕什么。
“圣意不好揣度,老奴不敢妄议,后宫每个嫔妃身上,都背负着家族使命,嫁入后宫中,背后牵着家族利益。她们左右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争取圣上的荣宠。”
姜初雪话锋一转,“但夫人是在襄平王府,您是襄平王的王妃,更是他的妻子。”
“世间男女,能够两情相悦且组成家庭的,少之又少,大部分是搭伙过日子的饮食男女。夫人对殿下产生爱慕之情,是殿下的荣幸,因为,殿下今后不用再守着单相思的苦了。”
沈春芜不信盛轼会单相思,他可是从来没说过,但姜初雪提点她,要具体去看他做了什么。
逆溯人生过往种种,每一桩事体上,几乎都有他的参与。不知不觉间,他就如占墙的树藤,占据了她心间上不少的位置。
姜初雪又道:“梅妃娘娘生前,是殿下陪伴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梅妃娘娘断气的。梅妃娘娘的最后一句话,是说,莫要让殿下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光斑蓦地在沈春芜的眼睑处迸溅了一下,盛轼居然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的。
这对于一个当时还是少年的他而言,何其残忍!
盛轼从未跟她提及过。
沈春芜慢慢攥紧了指尖,思及盛轼的委托,这不仅仅是他的委托,更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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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离开的第三天,春闱正式开幕,由三皇子谢钧负责主持。
盛轼已经提前派人打点好了一切,护送沈冬昀安全进入贡院。
也不知他是通过了什么办法,说服楚帝同意沈冬昀参加科考,否则,以沈冬昀是罪臣之子的身份,此生注定难以下场。
沈春芜做了一只香囊和一组护膝,放在了沈冬昀的挎篮里。香囊里放了提神醒脑的薄荷,护膝是镶棉的,因为沈冬昀连续跪坐十日写卷子,那地上冷,若无护膝护着,膝盖骨怕是要跪坏了。
离开考还有半个时辰,考生陆续进入贡院,沈春芜目送着沈冬昀进去,沈冬昀有些眷恋不舍,道:“阿姊,你和姐夫待我真真好,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一声“姐夫”,叫得沈春芜臊眉耷眼:“胡乱叫什么?若是被他听见,当心你舌头。”
“就是姐夫让我这般称呼他的,”沈冬昀一脸崇仰道,“前一段时日,姐夫常来东榆林巷辅导我的课业,姐夫的学识真的好渊博,我策论写得不够出彩,他拿以前写过的策论给我看,还送了诸多文集让我诵记,但我觉得,姐夫的策论比那些文集都出彩多了。我也想成为像姐夫这样厉害的人。”
盛轼去过东榆林巷看过沈冬昀,还辅导过功课?
这件事沈春芜并不知情,最近京城外闹时疫,他让她少出门,但他竟是知晓她心中担心什么,居然去看沈冬昀,还辅导起课业来了。
沈冬昀脾气温和,但气性是高的,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委实寥寥无几。
盛轼做这些事,居然也没有告诉过她!
“对了,姐夫还时常问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呢。”沈冬昀笑道。
沈春芜心下一阵惕凛:“……你没多嘴罢?”
“姐夫问我,我自然要知无不言了,我连你经常偷懒爬树躲罚的事都说了……”
“……”
沈春芜如遭雷殛,作势要打人,沈冬昀亟亟提着挎篮走了贡院,临走前,又嘱托道:“听闻今日京城外时疫闹得很凶,阿姊,你没事就别出门,知道吗?”
年纪轻轻就学长辈提点她了,沈春芜点了点首:“知晓了,你好好考,莫要辜负襄平……你姐夫的一番谆谆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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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前三日,京城风平浪静,偏偏这种平静,就像是暴风雨莅临前的死寂,这京中的局势明面上看着水平如镜,水面之下,却是暗潮汹涌。
沈春芜没有出门,开始织送给魏红缨的四时香囊。
盛轼的嘱托她已经记在心上,目前处于观望期,派遣奔月去盯着皇长子谢岫的一举一动。
奔月暗中观察许久,回来告诉她,谢岫目前没有动作,倒是大皇子妃苏氏,近期都在吩咐母家大肆收购药材铺的各种药材。
沈春芜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些药材都是四年前父亲的治疫方子上出现过的药材,苏氏此举,无非是想要搞药材垄断,等时疫来临之时,百姓染病需药物治疗,而药物成了稀缺资源,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了苏氏手上。苏氏身为商贾,自然会趁哄擡价,从中牟取暴利。
皇长子和大皇妃的算盘,打得真是响啊,既是谋得了治疫的好名声,钱也可以挣得盆满钵满。
奔月忧心:“夫人,这大皇妃的胃口真大,要不要阻止她?”
沈春芜淡笑:“不必,她胃口这样大,就由着她去。”
但好景不长,春闱第四日,奔月带来了消息:“京中出现时疫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春芜道:“最先出现在哪个地方?”
奔月道:“是颐嫔的储秀宫,还有浣衣局。”
这倒是出乎沈春芜的意料之外了。
这时疫最先出现的地方,不是在宫外,而是在宫内。
“颐嫔自昨夜起就高烧不褪,且咳嗽不止,今昼是咳血不断,太医去探查了,说正是时疫!如今,储秀宫和浣衣局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隔离起来了。”
奔月顿了顿,语气多了一份凝重:“楚帝下了旨,说颐嫔禁足前一日内接触过的人,也都需要隔离。”
颐嫔禁足前夜,接触过的人,那可太多了,三宫六院都聚集在储秀宫里,看来三宫六院都需要隔离了。
不止三宫六院,还有长公主府,顾府。
——以及襄平王府。
沈春芜的心沉了一沉,她与颐嫔是近距离接触过的,若是颐嫔染了时疫,她肯定也被传染了。
只是,让她感到费解地是,颐嫔从未出过宫,为什么时疫会最先降落到她身上?
沈春芜本来想细细捋一捋思路,但这一夜,病来如山倒,她竟是开始头昏发热,夜半,额头就烧得厉害了。
这可吓坏了守夜的环莺:“夫人的额头怎的这样烫!”
饶是镇定的缇雀也吓坏了。
王妃看着娇弱,但素来极少生病,这一场高热出现得太过于突然,且来势汹汹,将两人都吓得手足无措。
缇雀急急喊来了雪姨和奔月,奔月看到沈春芜烧得毫无血色的脸,沉声道:“可能是害了时疫,我这就去请太医!”
雪姨拉住她:“你只说王妃害了风寒就好,务必去请符医正!”
符叙是襄平王的心腹,雪姨只信得过此人。
忽听床榻上一道虚弱的声音:“若是请不到符叙,就去请典药坊的黄槐来……”
众人一怔,奔月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春芜,不知她真正用意,但不多问,忙领命称是。
奔月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时辰,环莺候在花厅,辗转徘徊,心急如焚:“奔月姐姐素来轻功了得,怎的还不回来?”
雪姨安抚道:“这个时候宫门已经落匙了,奔月去请人,难免会耽搁一些功夫。”
等奔月回来前,雪姨先吩咐缇雀将库房里的用冰取了来,冰敷在沈春芜的额心上,进行降温。
沈春芜烧得昏昏沉沉的,用了冰敷近一个时辰,体温适才微微降了下去。
这时候奔月终于回来了,扛来的人不是符叙,而是黄槐。
黄槐提着药箱来:“符医正刚想来,却被慈宁宫的人拦下了,说是宫里那位贵人犯了头疾,急切地让符医正去看,符医正根本推拒不了,就让下官来了。”
环莺觉得匪夷所思,瞠目愠道:“请太医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夫人病得这般重,就应该先来治夫人,太后那个头疾算得了什么事?摆明是故意的!”
黄槐吓得面色一白:“环莺姑娘这话可千万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啊!”说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环莺气得登时不说话了,缇雀连忙将人请进屋:“黄药使,您快看看夫人的情状!”
黄槐拭脉,发觉沈春芜的脉象虚浮到了极致,必须赶快用药才是,可他只会抓药,是不懂如何治病的。
沈春芜这时候醒了,虚弱地说出了一串药名,精确到了几两几钱。
黄槐有些踯躅,看着沈春芜:“夫人,不能乱开药啊……”
奔月拍了一下这厮的榆木脑袋:“若无十成把握,夫人必不会吩咐你来,你照夫人配的方子抓药便是!”
黄槐心中揪紧,到底是急急记下,拟下药单,就跟着雪姨去药库抓药了。
抓好了药,吩咐小厨房赶忙煎煮,后半夜,雪姨端着药盅急急前来,喂沈春芜喝下。
翌日,沈春芜醒转。
但醒转时间只有小半个时辰,其他的时间仍旧昏睡不醒。
众人轮流照顾她,高热虽然褪了几分,但咳嗽仍旧不止,一度咳出血来。
环莺忧心不已:“夫人喝了药,怎的这病情丝毫不见好转!”
雪姨担虑道:“医者不自医,还是快些请符医正来!”
奔月又去请了符医正好几次,每一次去请他,他不是被慈宁宫拦下,就是被正在为其他嫔妃医治。”
缇雀困惑道:“怎么就这般难请呢?次次请,次次都不在。”
奔月轻讽:“这符医正真真正正成了大忙人了,当初仲太后头疾的治疗方子,是夫人给他的,他在太后面前表现了一番,赢得太后赏识,现在官秩生了一级,享受了厚泽雨露,倒是忘记了当初的挖井人了。”
听她们这样论议符叙,黄槐急道:“符医正绝非这般任,定是有隐衷的……”
连续请了两天,沈春芜病不见好,奔月没请来符叙,这襄平王府倒是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日是春闱第五日。
晌午,沈春芜在昏睡之中,听到了外头一阵吵吵嚷嚷声。
意识逐渐清明后,她听到了了雪姨的声音:“林公公,纵使王妃病了,只用隔离就是了,你们监察院带这么多兵卒来做什么?”
“凭什么要替换王府的侍卫?”
“什么,禁足王妃两个月?”
朔风越紧,天际倏然彤云密布。
本来天间还是皎皎烈日,但掉落下来的日光,不知何时化成了丰沛的细雨,雨声渐密。
都说久晴大雾必雨,今岁初夏的第一场暴雨,终是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都是日更啦,并且是日六(骄傲挺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