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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 【第六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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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他今朝约她在古树下,是为了给佛陀还愿。”◎

步入季夏,蝉鸣正烈,像是声势浩大的雷雨,响彻古寺。

如今已值三伏天,酷暑难耐,天贶节将近,来拜佛祈福的香客稀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忙着浆染祭天的彩裳,达官显贵们也忙去避暑山庄纳凉。

沈春芜自然也惧热,环莺为她撑着一柄荷叶伞,缓缓扶着她行至古树下,偶有裹挟着一缕轻微凉意的风拂过,悬挂在枝杈间的那成千上万的木牌,彼此晃曳撞击,发出清越的动响。

盛轼长伫于在古树的尽头,见沈春芜来了,主动牵握住她,环莺识趣地退下。

男人的手掌温韧宽大,包裹笋衣似的,包裹着沈春芜,他掌温热烫,反衬得她掌心凉薄,相牵好一会儿,两人手上都是津津热汗。

沈春芜想起那一桩木牌之事,便觉得忐忑不安,心虚不已。

裴照月真的在万千木牌之中觅寻到她当初写下的木牌,转交给盛轼吗?

古树之下的木牌数量,就跟夏蝉的数量一样多,看得教人眼花缭乱,找到她所写的木牌,几如大海捞针。

但依凭裴照月的聪明才智,寻到木牌,又并非全无可能。

不然,盛轼为何会突然约在她当初许愿的古树之下?

沈春芜的思绪在“裴照月找到木牌”和“没有找到木牌”二者之间拉扯横跳,因此,也就忽略了盛轼说的话。

盛轼觉说完话,察觉沈春芜心不在焉,挑了挑眉,修长的指根不轻不重掸她的额庭:“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春芜明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就觉得天太热了,蝉也太聒噪了。”

盛轼心神一动,思及她是寒凉体质,遂立在日光的照拂处,替她当掉绝大部分太阳,且道:“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她那一只空置的素手上,落下来一个冷凉的物件。

沈春芜掂了掂,重量微沉,质感钝硬,硬韧的底部吊挂着一串流苏,流苏温度丝滑薄凉,达三寸之长,静静流淌在她的掌心间。

竟然是一把锁,且是同心锁。

这厮居然送同心锁给她。

同心锁,是男子对女子的定情信物,象征着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以此为契,死生相依。

这把锁仿佛有千斤般沉重,沉重得她擡不起腕来。

“当年在古树之下,你许下的愿望,可都实现了?”盛轼倾身俯前,笑问。

似乎也不等她回答,盛轼嗓音嘶哑了几分:“我的愿望都实现了,所以今日来还愿。”

这是大相国寺约定俗成的规定,在古树下祈愿的人,倘若愿望实现了,务必要来还愿,才能让愿望永久地长存下去。

沈春芜忽然失笑,想当初,还是她主动拉他在古树下祈愿,他表现得不情不愿,说自己不信怪力乱神,人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

现在,他这么快就被打脸,成为佛陀的忠实信徒。

沈春芜遗憾自己失了明,要不然,真想看一看盛轼说这番话是什么样的神情。

她也好奇道:“你许下了什么愿望?”

盛轼一错不错地凝视她,女郎俏生生地立于树荫底下,在日光所找不到的地方,扶疏的树荫晒下几些半透明光斑,游弋在她的面上,她的肌肤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白得几乎能够发出光来。

他散淡地扬了扬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春芜本想蒙混过关,说实现了,但发现自己不能这样,以前可以骗,但现在不能骗。

思量许久,决意不再纠结,她说:“一半都实现了,剩下一半还没实现。”

她没具体说愿望,但闻弦歌而知雅意,盛轼能听出弦外之音,自然也没追问,道:“很快会实现的。”

不单是她在谋局,盛轼也在暗中谋局,她的心愿,他都会不惜一切为她实现。

鎏金色的光,斜坠在沈春芜的睫羽处,她的鸦睫隐微地颤了一颤,恍然发觉,盛轼原来不知道她许下什么愿望。

他今朝约她在古树下,只是为了给佛陀还愿。

裴照月居然诓诈她!

枉她忐忑了这般久!还陷入了循环往复的纠结之中!

许愿木牌一事,成了沈春芜的心结,今朝若是不主动解开,难免日后不会还有提心吊胆的日子。

也借此遭际,她审视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也决定不再逃避,不允许自己继续陷入被动的局势之中。

盛轼想拉着沈春芜走,她却停驻于原地,勾着他右手无名指,轻声道:

“小时候,我是听蝉鸣声长大的,漠北树上的蝉都好多啊。沈家院子很大,我经常在庭院里听到蝉声,一片壮观的声浪里,岁月就从蝉声之中流走了。”

“那时我特别祈盼自己长大,认为自己的很多心愿和理想,在长大后必会实现。小时候的我,认定长大后的我,必将无所不能。”

“父亲是一个不茍言笑的人,特别严峻,下人和同僚都怕他,偏偏我最不怕他,还缠着他教我医术和药理。他时不时回家午憩,借此机会抽查我的功课,只要我出色完成,他会把药箱借我玩一个时辰。”

“我经常拎着父亲的药箱到庭院里玩,左邻右舍的女娘们都争当我的‘病患’,我为她们望闻问切,把自己装得很是神气,所有人都问我,长大后是不是要当太医,我每次都说是。我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普渡天下苍生,这就是我的理想。”

“那些女娘们也有各自的理想,有的想成为诗人,有的想成为女官,有的想成为商人,有的想成为贤妻良母,我们一起把理想写在宣纸上,盛放在一个陈旧的箱箧,埋在蝉鸣最响的树下,以十年为期,约定十年后的季夏,重新把箱箧打开,看看谁的理想实现了。”

“十年后的季夏,是在四年前,奉京城爆发时疫,我跟随父亲治疫,那时不单是奉京城有时疫,漠北也遭逢大旱冻霜,死了很多人,直至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面对病痛,面对死亡,无力的时刻特别多,原本在昨日还笑着说话的人,今日扛不住病痛忽然离世。仿佛,人间所有的悲和苦都倾倒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喘不过气,想过放弃,整日都活在痛苦和沉郁的氛围里,我扛不住。”

“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对我说,想放弃就放弃吧,不学医理也可以,我说想回漠北,他吩咐母亲陪我回漠北。我很怕儿时玩伴们嘲笑我,后来发现,她们有一半人死于大旱,也有一半嫁人他人妇,一切的光景都与儿时不同,物非,人也非。我将大树下的箱箧取出来,摊开十年前写下理想的那张纸,我曾经最接近理想的时候,却打退堂鼓,我把纸给母亲看,母亲给我说了她的一段经历。”

风势逐渐缓和下来,大片白云掩住烈日,蝉鸣声渐渐淡了去,盛轼静静地听着,迩后问:“母亲跟你说了什么故事?”

沈春芜心间上浮起涟漪,道:“母亲十五岁时曾经嫁过一次人,嫁给一个书生,她尽心尽力服侍他,供他读书,书生高中的那一年,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等呀等,却只等到了书生的书童来,书童说,书生当了裴府的上门女婿,给了她五十两银锭做抚恤之用,让她别再去找那个书生了。”

“母亲非常生气,她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一怒之下,乘客舟从凉州顺着桂江去奉京,一个夜晚,她羊水破了,她万念俱灰,恨极了书生,不想把孩子生下,只想跳江以死明志,后来,是一个年轻的郎中揽住她,说如果她跳江了,他也会跟着跳下去。”

“后来,母亲不跳江了,年轻郎中为她接生了孩子,再后来,年轻郎中成为了我的新父亲。”

-

当时沈春芜听到这个故事,极其震撼。

自己不是沈循的亲生孩子,是母亲和书生的孩子。

书生入裴府当赘婿的那一年,也生下了一个女儿,叫裴照月。

裴照月是沈春芜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是亲姐妹。

母亲没有寻书生报负心之仇,沈春芜也没有见过生父,在母女俩心里,书生已经死了。

沈冬昀实质上比沈春芜要小两岁,沈春芜对外宣称十七岁,实质上已经十九岁。

这件事沈春芜很早就知情,也是为她反对沈冬昀跟裴照月在一起的真正缘由。

有“亲缘关系”的男女,如何可能结为一对夫妇!这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沈冬昀并不知道内情,沈春芜也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她怕他会疯。

但沈春芜把真相告诉给了裴照月。

就在画舫叙话的那一夜,临别前,沈春芜道:“初见时,你喊过我沈姐姐,可以再喊一次吗?”

她莞尔:“——毕竟,我们是亲姐妹。”

裴照月阴她这么多次,沈春芜报复回去一次,应该也不为过罢?

裴照月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沈春芜笑了笑:“真遗憾了,若是我复明了,看到了你的真容该多好。我们的脸,想必会有肖似之处。”

是的,沈春芜故意恶心裴照月,让她知道,她的弟弟,那个不明真相的糊涂虫,要娶她为妻!

弟弟要娶姐姐!

哪怕是异父异母,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这就是恶事做多了的天谴,这就是报应。

哪怕有人愿意爱她,她也不可能接受。

沈春芜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她也会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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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给沈春芜讲了她的经历,讲了她与沈循缘结的过往,说:

“两点之间,曲线才是最优解,人生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书生的出现,我也不可能与沈循结缘,更不可能生下你。”

“我爱你父亲,不只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更是因为,他平等地尊重每一条生命,他热爱生活,热爱人间,对生活总是充满乐天。所有人都说我别人穿过的破鞋,但沈循视我如珍宝,有时我劝他纳妾他会跟我闹脾气。”

母亲说了一句让她印象特别深刻的话:“活着,就是对天命最大的反抗。”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啊。

若是死了,人化作一抔黄土,什么都没了。

母亲把沈循说过的话,转述给沈春芜听。

沈春芜深受震动,为自己临时当逃兵这件事感到愧怍不已,成为郎中的第一课,就是有坦然接受生死的心,以及不顾一切救活别人的决心。

母亲跟她说那番话时,周遭都是盛大浩荡的蝉鸣声,夏意正浓。

蝉只有十七年的寿命,但它一生,都活得轰轰烈烈,从不畏葸不前。

也是自那时起,沈春芜重新从漠北返回奉京。

她不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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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这一过程,盛轼一直静静听着。

最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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