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 【第一百零六章】(1/2)
106【第一百零六章】
◎怀中春◎
沈春芜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她回到了过去,又回到了当下,觉得自己仿佛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蚕蛹里,四肢俱是受到了巨大的束缚,教她丝毫动弹不得。梦里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也没有色彩,但渐渐地,她能够依稀听到一些人在对话。
对话的声音十分遥远,起初质地十分模糊,像是飘散在空气里的光,空灵、透明、轻微,并不明晰,更不具体,让人听不清真切。
它们构成了梦境世界的一部分,但又显得稍微突兀,沈春芜感受到它们来至天穹,来至很遥远的地方,她也没有认真去听。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声音越来越具象,让她感到很耳熟,似乎是熟稔的人在说话,但梦是混沌的,她思维都变得滞钝起来,根本想不起声音的主人们是谁。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听这些来至远方的对话。
仿佛是神在指引她听到这些启示。
“是,我对她有所欺瞒,未将全部真相悉数告知,只让她知其一,不知其二,造成了她对事事存疑的局面,对沈家案子存疑,要去对燕氏一探究竟、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年这一桩沈家冤案,我选择了袖手旁观,只救她一人。”
“我太了解她,她一定会为沈家昭雪伸冤,所以,我算是彻底利用了她,借刀杀人,促成我自己的野心和私心。”
“仲氏、燕氏、监察院,都是沈家满门伏诛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们在世时最大的把柄,这点我从一开始就知情,但一直都没有告诉她,且联合杨渡做了一出戏,将一切线索都让杨渡负责传递。”
“杨渡叛变,选择将真相告知了她。我知道,这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也有心理预期,她必会怨我,也会生我的气。”
“若有重来,我仍是会这样做。在当初的我眼中,报恩固然是重要,但母妃和盛家荣辱,我是放在第一位的,母妃不能枉死,而我姓盛,自然也要对得起盛家对我的栽培。”
“当初强娶她入门,我是冲着报恩的情分去的,既然答应了她,就应当遵守诺言,要言而有信。”
“在她心中,我大抵也不是第一位。与她相处的过程之中,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一个极有信念感的人,她想成为如沈院判这般悬壶济世的人,以血骨铺路,为生民立命。她如此鲜活,明面上看什么都淡淡的,实质上那情感强烈如汹涌的潮流,爱憎分明得很。”
沈春芜静静听着,听出了一丝端倪。
这个男人口中的“她”,虽未指名道姓,但好像说的就是她自己。
谁这么论议她?
他是——
“过去一年的朝夕相处,我被她所感染,她独当一面,她清醒坚韧,有时又是个爱哭娇气的性子,任性,骨子倔强,骄傲……”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我绝不能失去她。”
“今后,她将会是我的皇后。”
砰的一声轻响,包裹在沈春芜身上的那一块巨大的蚕茧,伴随着一阵近乎耳鸣的裂响,玻璃似的乍然碎裂了开去,她四肢重新恢复知觉,能够收放自如的动弹了。
沈春芜听“启示”听了一耳朵,终于晓得是谁在说话了。
——是盛轼,是太子。
饶是身处混沌的梦境,她亦是记起一些前因后果。她去了坤宁宫营救姜初雪,但到底迟了好几步,燕氏已将姜初雪杖毙了,后来,燕氏走了偏激极端的道路,拿火烛一举点燃殿内物具,仿佛要拉着沈春芜一起同归于尽。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燕皇后对沈春芜交代了一切,告诉她关于沈家冤案的真相。酿成沈家大祸的,不只有替人背黑锅的林德清、仲氏,她燕氏也并非完全无辜,当年朝楚帝吹了不少枕边风。
都说,洪灾的出现,证明了每一滴雨水都不是无辜的。若无没有精心的策划与配合,身为一代清流纯直世家的沈家,如何可能会落了个满目疮痍、人丁寥落的结局?
神在指引她听来着天穹的启示,是在听盛轼的内心剖白。
沈春芜原先是不信杨渡所言,但直至听了盛轼的自白,才知道,一切都是盛轼安排好的。杨渡是盛轼安排……来给她提供线索的,好一个安排!
盛轼运筹帷幄,最早就得知了一切真相,但没有和盘托出,而是选择放长线钓大鱼,借杨渡的力,借她的势,助他完成皇图霸业。
如此一来,她就成了他实现野心的一场东风,助他顺势干掉一切政敌和绊脚石。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帝后皆亡,盛轼大抵不觉有多难过,对父亲只有绵绵不绝的恨,而燕氏不是他的生母,届时御封太后,定然有梅妃的一席之地了。
梅妃是盛轼最大的心结,他一定努力向这位死去多年的母亲证明,他比弟弟容朔更加优秀。
真相有多残酷,沈春芜的心就有多寒冷。
没人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被枕边人算计,明明盛轼说过,两人结成夫妻,夫妻同根生,同为一体,就该对彼此坦诚、毫无保留——她对他毫无保留了,可他,走一步藏一步。他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委屈、难过、悲怆,种种心绪浮上了心头,她情愿不要知道真相,但神如此残忍,只想让她痛苦,要让她清醒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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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没有见到沈春芜置放在衾被上的葱指,轻微地动弹了一下,低声说完这一番话,他回身替她掖了掖被子,身后传了符叙的一声质问:“若是她听到了所有残酷的真相,闻舟,你觉得她还会……心甘情愿当你的皇后?”
盛轼眉心霾色愈深,没有回过身,视线落在妻子苍白的容色,一晌替她捋了捋散乱的鬓发,一晌沉声道:“你这句话僭越了。”
符叙胸口冲上来一口没来由的郁气,但他到底忍下了,攥紧了拳头,道:“若我是你,定然不会让她受半丝半毫的委屈,更不会算计她,利用她、视她为一颗棋子。”
殿宇有一瞬的僵寂,空气寥落沉冷,只余下一片炭火炙烤的哔剥声响,声声分明,每一声都颇具重压,严实地压制在听者的心口上。
盛轼想要端起近旁茶案上的茶来喝,但青瓷茶盏攥握在掌心时,因用力过紧,忽听砰然一声,伴随着一阵震天价响,天青瓷茶盏在他的掌心爆裂开去。
碎瓷细片四溅开去,仿佛在殿宇之内落起了一道飘渺的细雨。
一道碎瓷片扎在了盛轼的掌心上,鲜血直流,滴答滴答地从他掌心间流淌了过去,溅落在地面上的毛毯上,很快就染成了一片浓深的红渍。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盛轼狭眸噙着一抹散淡的笑意,只是笑意并不抵达眼底,嗓音沙哑阴沉,“你再说一遍。”
符叙不怕死地再度重复了一回方才所说的话。
盛轼起身,唇畔噙着散淡的弧度,缓缓走到符叙近前,符叙也觉知到一阵千斤般沉重的重压。与盛轼同为十年友朋,他太了解盛轼的秉性,他越是暴怒,面上越是不显,同时,笑得越深,杀得越疯。
在这样的时刻里,他能明晰地觉知到盛轼的杀意,但这一份杀意到底被他镇压回去了。
“符叙,你说这样的话,是打算与我反目?”
盛轼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拍了下符叙的肩膊,神态拢在沉郁的阴影之中,情绪难辨莫测。
符叙持着什么样的心思,盛轼焉会不明白?
他早就看出了符叙对沈春芜持着什么心思,但一直没有说破,因为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符叙完全称不上是他的竞争对手,他纵使喜欢沈春芜,那又如何,沈春芜从来都不知道。
在过去的七年里,盛轼在漠北收复燕云十六州,符叙完全可以有机可乘。盛轼和沈春芜二人只有口头契约,并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七年是个多大的空子,但符叙没有去钻。
这又能怪的了谁?
是打算自己立下一个默默守护的好男人人设?
盛轼心中淡淡“啧”了一声,他最讨厌那种明明想要、却又不争不抢的态度了。盛轼奉行与符叙完全不一样的价值体系和观念,凡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会全力以赴去争,哪怕不择手段,他也会义无反顾。
哪怕这些东西原本不属于他,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他就会动用一切计谋和手段,将这些东西强势地据为己有。
“我承认我犯了错,但我不曾负她,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往后更不会。”盛轼心想,他会跟沈春芜好好过一辈子。
但他不知道地是,病榻上的女子,早已恢复了意识,也将他此前的剖白、与符叙的矛盾冲突,听了个一干二净。
他更不知道地是,沈春芜此际生了逃离之心。
他还在为两人的将来做打算,待她醒时,便举行登基大典,册封她为皇后,这般一来,哪怕她得知真相,要怨他打他,他一并都认下,他今后的毕生所求,唯她一人而已。
符叙咬紧腮帮子,攥紧了手中的药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席豫尚在夜里下的殿外静候,见到脸色沉郁的符叙,叫住他:“你与太子发生争执了。”
符叙捋平吐息:“你分明都听到了一切,又何必明知故问。”
顿了顿,“你若是来劝解我的,那就不必了。”
席豫其实心如明镜,但他不可能去干涉好兄弟的家务事,他道:“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这十年,太子救过你,你也救过太子,这一份情谊,岂能说断就能断?”
三言两语下去,符叙心中的郁气淡了些,理智也逐渐归拢。
席豫又道:“你全心全意救治太子妃,也是在救治未来的皇后,你的功劳,太子都是看在眼底的。”
“不用这般安抚我,我心里知道。”符叙心道,他只是在替沈春芜谋不平罢了。
在这一场局里,她是被彻底利用了的,也全然对这一场局不知情的,并且,太子似乎也完全没有告诉她真相的打算。
太子并不是她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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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芜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能动,自从恢复意识以来,她京城能听到盛轼在说话,他会跟她说每日见闻和经历。
在她的认知里,盛轼绝不是一个话多之人,恰恰相反,他寡言少语,以前相处之时,大多数时候是她在诉说,他在倾听。风水轮流转,今朝成了他在诉说,她在倾听。
要让一个话少的人,夜夜跟她说很多话,将一天所有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说一遭,也真是难为他了。
沈春芜很清楚,盛轼是想让她醒来。
可沈春芜觉得,还没有到合适的时候。
她在酝酿一场计划,一场离开的计划,这个计划很久以前就有了,但因为中途盛轼来哄她回宫,又被暂且搁置,如今她获悉了全部真相,心灰意冷了许久,连最后一丝信任也希望也无,脑海里只有逃之一字。
沈春芜没到醒来的时候,就坚决不醒,每日就睡觉睡觉睡觉,把自己变成一位睡美人。
一直睡觉能解决疼痛问题,每次清醒时,她都能够感受到心口在震痛,五脏六腑都在隐微地撕裂着,就连呼吸也成了一种很费劲的事,因为每次呼吸都会拉扯到心口附近的伤口,疼痛变本加厉地朝她袭来。
每回疼痛发作之时,她似乎都要暗自把牙都咬碎了。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受,恨不得能彻底将死而去,但神似乎不想让她轻易地死,每次将她在疼痛的泥沼之中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总要从指缝间施舍出那么一丁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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