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 【第一百一十章】(1/2)
110【第一百一十章】
◎不归路◎
戚巍在归京后,首先做的不是邀功,而是称疾,递呈上一封请辞文书,意欲解甲归田。
此事传入沈春芜耳中,她高高悬起的石头稍稍放下,紧接着问:“太子允否?”
汇报此事的缇雀面露难色:“太子未允,且还对戚巍戚将军重重赏赐了一番。”
谁何尝不清楚,这种赏赐看似擡举,实则捧杀?兔死狗烹的道理都谁明白,但往往都是当局者,旁观者清,沈春芜起先是没有明白这一道理的,还是与盛轼生了感情罅隙后,跳出这一出乱局后,对当前局势条分缕析,适才惊险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其实,真正的智慧都是反本能的。
沈家正值春风得意之时,大多数人都以为沈家该乘胜追击,继续效忠谢氏王室,博取更高的地位和名利。只有在未来的新帝面前站稳脚跟,好能延续沈氏香火,飞黄腾达。
但沈春芜这几日思量得很清楚、很明白了,万不该这样做,若是这样做,又能预判的了,未来的新帝登基时,要清理门户,首当其冲的会不会就是沈家?
原本大楚的兵权,分别掌握在盛家、魏家、戚家三家手中,但盛老将军过身后,近一半的兵权都为皇室所有,至于剩下五分兵权,两分归金陵魏家,三分归奉京沈家。
依当前的局势,沈家是一路旗开得胜,魏家是危难之中偏保守,沈春芜愈看愈是心惊,沈家在走向覆灭的道路前,必须要悬崖勒马!
盛轼没有同意戚巍的请辞书,也是在情理之中,若是盛轼这么快就同意了,倒是不像是他那惜才求贤的作风。
她也不着急,横竖戚巍都有自己的手段与魄力,盛轼同意他的请辞书是早晚的事。
戚巍递呈请辞书的第二日,就来东宫看望沈春芜了。
沈春芜不欲让舅父生出忧虑之心,就提前吩咐盛轼将拴在她身上的铁链给解锁了,提前添了薄妆,更换好衣裳,就去了主殿见客。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但戚巍眼力极好,当下就能看出一丝端倪,碍于盛轼在场,并不多问,也将自身的情绪掩藏得极好。等席豫来寻盛轼,盛轼因公务之事离去之事,舅甥二人适才说一些体己话。
沈春芜觉得看了奔月和刀九一眼,他们都戍守在殿外,想必殿中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沈春芜也不怪二人会继续效忠盛轼,说到底,他们都是漠北铁骑的精锐,忠诚程度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若是倒戈向了她,她反倒会生出忧虑来。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沈春芜伸出了一截伤痕累累的骨腕,伸至戚巍近前,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让戚巍自个儿看。
戚巍久经沙场,焉会看不明白这些紫一道青一道的疮疤意味着什么,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悍愕,很快转变为愠怒与失望。愠怒是自家宝贝的外甥女,怎么会遭受这般沉重的精神伤害,他想替她报仇雪恨。但失望也在于,自己一向看好的贤婿,竟然会做出这般极端之事。
戚巍没问沈春芜当初为何要逃离盛轼,他尊重外甥女的每一项决定。从小到大,很多人生大事都是给沈春芜自己做主的,她想做什么,沈家长辈们就让她做什么。所以,沈春芜打小就与寻常女子不一致,在她眼中,断没有平白受委屈的道理的,更没有夫为妻纲的意识观念,若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想要跑,戚巍是第一个双手赞成的,管她是王妃、太子妃或是当今皇后,只要在夫家不高兴了,随时都能回沈家!
所以,这也是戚巍看到沈春芜那左腕上触目惊心的泪痕时,心情是何其复杂了。
一方面是心疼外甥女,一方面是对未来的天子感到失望。
这倒不是觉得盛轼业务能力不行的意思,而是他在感情方面的阴郁偏执,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为什么非要把人囚困起来?这样就能让外甥女多爱他一些吗?
戚巍完全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了,他心中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先把盛轼摁下去揍一顿!
好好替沈春芜出气!
沈春芜很快制止了他:“舅父万万不可为,这般做,只会打草惊蛇,更陷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戚巍虽然冲动,但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将一腔怒火摁了下去,低声问:“那你要让舅父如何做?”
沈春芜从袖裾之中拿出一张纸,悄无声息地抵至戚巍前。
戚巍接过*了纸,细细审读纸面上的内容,这是沈春芜后面的计策,等同于彻底的釜底抽薪,也是能让沈家与皇室割席的唯一方式。
戚巍不可置信地望着外甥女,“当真,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春芜执起了一把剪子,细细挑剪着红烛之上的火芯,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她半张脸,这一面是明面,另外半张脸就隐藏在昏晦的光影之间,显得黯然神秘。
见外甥女选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逃离皇室,戚巍并不十分赞同。
走起极端的路,外甥女竟是比那贤婿还要疯狂!
时下,他忍不住劝了几句,但沈春芜的脾气倔起来,连十头牛都拽不动,她心意已决,也不需要戚巍去劝说了。
戚巍将纸笺捏得极紧,将纸烧了,道:“我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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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真正地过去了,春寒也倒干净了,暖春初至,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很快就到了沈春芜生辰这一日,盛轼便是带着沈春芜下江南出游。
原本朝中有一批老臣是反对这件事的,认为储君与其出游去讨女子欢心,倒不如将时间花费在登基这件事上。楚帝辞世久矣,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太子负责,每逢早朝,也有仲太后垂帘听政。根基虽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重臣祈盼盛轼能够早日登基,一直延宕至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都祈盼盛轼能早日开启盛世之局。
值得让人介怀地一点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他得登大宝是民之所向,但太子妃自身的争议就不少。
虽拥趸者众,但三不五时就有人拿她私去古寺修行、不处理东宫卒务、玩忽职守、与仲太后走得太近、任性妄为等一系列事情来说项,认为她那小门小户的出身,根本配不上太子。
不过,也有不少人替她发声。太子妃生于杏林,拥有一手极好的医术,京城曾经发生过两场声势浩大的时疫,都是沈家出手相助,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引百姓称赞。凡此种种,太子妃在民间颇有声望与赞誉。如此一心为民、敢做实事的女子,如何配不上太子?
反对者就说,那就让太子让沈氏当个侧妃或良娣,若真让沈氏当皇后,媚惑君主,那未来岂不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
支持者大怒,沈氏当初是王妃,在潜邸时期,怎的就不见你参她一句狐媚?我看你当初参的最多就是襄平王!
反对者被批斥得哑口无言,直接甩给对方一句:朝堂之上骂骂咧咧,简直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两厢势力差点就打了起来,仲太后听得脑仁震疼,隔着一道纱织帘子,从上端朝下扔下了一鼎琉璃金樽,大殿间,旋即砸出了一阵响亮的脆声。
彼此厮打起来的文武两臣都吃了一惊,看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金樽,仿佛下一刻四分五裂的就是他们了。太后威严委实不容小觑,众人纷纷住了鲁莽行止,执着牙笏,诚惶诚恐作告罪之状。
仲太后揉了揉太阳xue,道:“一年前,时疫突发,若无太子妃出手相助,尔等焉有命在此处扯嘴皮子?”
大殿之上一片冷寂,无人敢驳斥。
太子已经带着太子妃下了江南,并不在朝上,暂由仲太后掌管。
之所以让仲太后代为听政,不会说太子已与仲太后达成和解的意思,而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早朝上众人例行汇报了各部官务事项,下了朝后,仲太后吩咐戚巍留下。
戚巍却是称疾,早已归了军营。
只留下苏迩与小黄门二人面面相觑,只能冷汗潸潸地朝太后禀告此事。太后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搁放久矣的请辞文书,眉间饶有兴味,戚巍刚打完胜仗归来,马上称疾辞官,打算告老还乡。
仲太后淡笑:“倒是一个懂得进退的,晓得急流勇退的道理。”
苏迩是先帝时期的老臣,如今仍在前朝活跃走动,也懂得东宫那边的情状,遂道:“可这一封请辞文书,亦是被太子殿下扣押了下来。”
“但太子并不在朝中,暂且做主的人,就是哀家。如今,哀家看了戚将军的这一封文书,言辞极其剀切,字字锥心泣血,让人动容不已,若不批允,那些个言官指不定还要如何妄议哀家刻薄呢。”
苏迩不好置评,道:“但听太后吩咐。”
“且去取玉玺来。”
听及此,苏迩也听明白了太后的立场,当下不敢懈怠,领命称是,速速去了崇政殿,取了那玉玺来,仲太后拿起朱笔,在这一折请辞文书的左下角,爽爽快快地批了红,且摹上了玉玺底层的纹路,这般就算是同意戚巍的请辞了。
“将这封文书,递给戚将军罢,我大楚也断不会薄待老将的,去国帑添置一份厚厚的资饷,以飨沈家遗老。”
苏迩道:“若是太子归来,见到这般情状,怕是对娘娘问罪啊。”
“问罪就问罪,这也是我欠沈家的一份人情,是时候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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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金陵。
太子夫妇俩出行的第一站落脚处,就是金陵。
金陵靠海,北通扬州,南接岭南,是个富庶之地,更是鱼米之乡,在盛轼的安排下,两人很快在靠近大海的一处锦绣客栈里落脚。
两人同居一屋,盛轼挑得是天字号朝海雅舍,沈春芜在凭栏处,能够明晰的看到不远处绵延的渡口和津渡,曲折的海岸线开外,便是浪涛滚滚的大海。日光仿佛在海面绣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线,浪涛不断朝岸上滚动。水天相接处,渐渐聚起了磅礴壮阔的水墙,由远及近地朝着黄金滩涂处拍打,海上有不少帆船,千帆过尽,百舸争流。
这些景致,都是沈春芜在漠北和奉京都看不到的,仿佛从一个陈旧的人间,来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间。
世间万象,不论如何看,都是看不够的。
她在凭栏赏景时,盛轼就在静静地看着她。
小娘子穿着杭绸的一件莲白合襟宽袖襦裙,挽着俏皮生动的环髻,碎细的刘海之下是一张清丽婉约的脸,鬓角处散落下来一绺发丝,借着风吹过,发丝卷成了一道黑瀑般的屏风。
眉眼弯弯,夹翘的睫羽成了穿花蛱蝶,轻轻扇动着脆弱的羽翼,不需过多借力,就能在观者的心目中掀起一阵风暴。
似乎觉察到盛轼在看自己,沈春芜也顺势望去。
发现他伸过手,将她缭乱的一绺发丝,徐缓地撩至她的耳根后。
男人指尖滚烫,仿佛裹带着一团浓烈的火,隐隐搅乱了她一池心流,她微微避了开去:“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可以去看看呀。”
沈春芜其实不是在赏景,而是寻找可以逃脱的地方。
这附近船只众多,若是逃脱的话,应当是非常方便的。
但这种小心思,暂且要藏得严严实实的,且不能被觉察。
在皇廷里用惯了山珍海味,在此处吃一些清汤野味也是不错的。
盛轼见沈春芜在糖人铺子驻留许久,问她是不是想吃。
沈春芜脸上掠过一抹绯色,不想让盛轼看到自己这般稚拙的一面,当下忙说不用。
等路过一座贩卖傩戏面具,沈春芜被这些面具所吸引,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先前在扬州的时候,她被林德清束缚住,陪着林熹去看秦淮河畔的烟火,在通往河道的路上,她与盛轼打了个照面,他带着傩戏面具,月色照在诡谲华丽的面具上,这更给他增添一份神秘之感。
退潮的记忆,倏忽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沈春芜也拣了一个面具戴上,转身想看看盛轼是什么反应,他却不在面具铺里。
“人呢?”沈春芜下意识开始寻找,很快地,她就在不远处的糖人店里,看到了盛轼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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