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百川盈(4)(1/2)
松阴小院的众人得知杜师兄要被遣返,纷纷表示同情,特地聚在一起为他送行,把人欢送走了,只留下一座芥子小楼供大伙缅怀——杜如琢究竟怎么想不得而知,反正经过宋大公子一番敲打,他最终是“自愿”交出了芥子。
归墟仍旧没消息,深海涌动的洪流也震不动海面的小院,众人各行其道,安然惬意,日子一天长,一天短,过指如流沙,不觉有变化。
又是一个大晴天,后院的老榆已经掉光了叶子,满地金黄,踩来沙沙作响,便知秋意深矣。
朱菀早就带着大黄跑出去撒野了,美其名曰遛狗,潇湘却道不如说是大黄遛人,云苓在药圃侍弄花草,宋渡雪也照旧去灵泉旁待着,至于朱慕与朱英,一个不出门,一个不回家,一如既往地不见踪影。
硬要找点变化,那也是有的,比如近日以来朱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把宋大公子哄得神清气爽,翩翩君子的风度回来了九成,云苓这才发现他不仅学识渊博,还多才多艺,筷子蘸水能作画,揪片树叶能吹曲,蒸馒头的白面到他手里也能摇身一变,化作活灵活现的鸡鸭鱼兔,叫小姑娘崇拜得两眼放光,什么都想跟着学,就差让江清往边上稍稍,拜他作师父了。
不过宋大公子也就只在她们面前生龙活虎一下,一旦朱英出现,蔫得比霜打的茄子还快,一会儿手酸,一会儿腿麻,一会儿突发旧疾,总之没病也要装点病出来撒娇。可算是被他摸索出诀窍了,朱英还真吃这套,次次中计,说东不往西,搞得潇湘本来对他也要进入归墟还有些担忧,现在只想翻白眼——进,趁早进,让他俩哪凉快哪待着去,看了碍眼。
也不知此番归墟之行要去多久,年底之前能不能回得去……潇湘捧着本诗集,却半晌也没翻一页,只是望着满纸熟悉的字迹默默出神。
年初启程时只当是去金陵游玩,很快就能回三清了,哪料几经周折,半年过去,却还在海外仙境内无法脱身。
关先生现今在何处?是否还在毫州等他们返程?这么久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先生会担心么?
思绪正愈飘愈远,炉中药汤忽然“咕噜咕噜”地滚沸起来,潇湘立即回神,将诗集揣入怀中,起身盛药,想了一想,又将蒸屉里剩下的俩宋大公子特制馒头一并放进竹篮,用白布盖好,提着出门了。
行过一段山间小路,横穿日益热闹、乃至已有些拥挤的桃源村,再爬上最西边的小山坡,烟婆婆的大院映入眼帘,碎瓦斜墙,藤萝蛛网,全然与山下的喧嚣隔绝,潦倒依旧,冷清依旧。
潇湘敲了敲紧闭的院门,还不待开口,院内便响起一道暴躁的嘶吼:“走!走开!咳咳咳咳……这里、咳、不让借住!”
“是我,烟婆婆。”她心平气和地答道:“我来送药,能请您开一下门吗?”
无人答话,门内传来一阵迟缓的挪动声,良久过去,忽听“咚”的一记闷响,仿佛有什么掉到了地上,潇湘试探着伸手一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条缝。
烟婆婆比之前还要消瘦,白发似有三千丈,凌乱地盘在头上,足足比她的脑袋大出了两圈,看也不看她一眼,扶着墙吃力地往回挪。
“……你又来作甚,我早已说了,无用,你们的药医不好我。”
潇湘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捡起门闩插上:“有用没用,总得吃过才知道,那些外来的仙长并非恶人,也待不久,借一间屋子,便可帮您许多小忙。”
烟婆婆嗤笑一声:“哼,他们,帮得了什么?”
“譬如帮您将院子重新修缮过,或者瞧瞧您的身子,”潇湘快步走去搀扶她:“风寒用药调理见效慢,说不准用法术立刻就治好了。”
“算了罢,他们不将我视作妖魔便万幸了,法术,呵,法术都是昂贵的玩意,我付不起。”烟婆婆顽固不化地说,站住脚步,瞅向院子中央一把老旧的竹椅,椅背搭了张洗得掉了色的被褥,硬邦邦地吩咐:“去,把被子拣回来。”
潇湘吃了一惊:“您怎么坐到外面来了?”
“若不亲自看着,咳咳咳、难保不会有不知礼数的粗鄙之徒乱闯。”
见潇湘吃力地抱起棉被,还想拉椅子,烟婆婆转头往耳房里挪去,嘶声道:“椅子且留着罢,你不是还要用么。”
这便是潇湘喜欢往这跑的缘由,此院在山下地势最高,坐西朝东,不像其他地方皆被山林环绕,透过院墙上凿开的几扇花窗,能遥遥眺望陆地的方向,且窗畔海风徐徐,树影静谧,很适宜读书。
潇湘怔了一怔,没想到她早就发现了,不好意思地眨眨眼,赶紧跟着跑进了耳房。
宋大公子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一拿出来就吸引了烟婆婆的注意力,被那俩喜气洋洋的白馍晃花了眼,皱紧眉头道:“这……这是什么?”
潇湘笑道:“我们自己捏的,据说色好看一些,味也会更香一些,您尝尝看?”
烟婆婆拣出一个笑歪了嘴的小狗,捧在手心端详了一阵,果然挑剔道:“做工平平,未见有何精妙之处。”话虽如此,还是用枯瘦的手指抠下了黄豆做的鼻子,塞进口中慢慢咀嚼。
她吃东西细嚼慢咽,没有半个时辰吃不完,潇湘正准备去临海的窗边望一望,不料身后之人忽然出声唤道:“潇湘,来替我梳头。”俨然已经将她当作了奴婢使唤。
虽然无奈,但一个孤独在空院里守了一辈子的老人,想必这些习气都是幼时向身边的大人学来的,潇湘无法与她计较,只好转身去取床头的犀角梳,却又听她道:“你总随身带着的那卷书,拿给我瞧瞧。”
潇湘颇感意外:“原来您识字?”
烟婆婆冷笑:“怎么,我瞧着像是目不识丁的愚民?”
潇湘自知失言,连忙解释:“不,自然不是,只是我从未见您读过书……”
烟婆婆懒得废话,不耐烦地再次道:“拿来。”
说是诗集,其实只是一本单薄的纸册,关之洲也显然没把此物当作正经文集,兼具随笔与札记的功能,页眉行间随处可见批注的笔记,字迹疾徐有度,浓淡相宜,工整而不失风骨。
潇湘拆开她瀑布似的白发,小心梳理,烟婆婆则翻开诗集,就着馒头与药汤逐字卒读,待到长发盘好,药汤也都凉透了,她竟是读得入了迷,全然忘记了手边吃食。
“……烟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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