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安(2/2)
令仪忙掩了口,起身搭着碧萱的手往外走。原来这额林布单住的院子也有两进,前面正厅三间,并没有隔断,十分开阔。梧云走来时,额林布正在南面的炕上坐着吃茶,见她来,招招手。
令仪含笑走过去,举步轻盈如细柳逢风,额林布心头一紧,眼前这个小儿与那个人原是姐妹,是该有几份相像的,只不知那个人现在又出落成怎样的花容月貌。
见额林布忽然有些怔怔,令仪窘在原地,不知该坐还是该站。碧萱皱了皱眉,又挤出笑容来,道:“姑娘今儿的打扮得倒好,把咱们姑爷都瞧呆了。”
“不得无礼。”令仪明知碧萱心意,却少不得轻斥一声,反提醒了额林布。
“别站在那里,来坐下。”额林布说着朝令仪伸手,拉她坐在炕沿的软垫上,方挑眉看了看一旁的元冬。
元冬朝一众丫头婆子挥挥手,众人排成几行,齐齐跪下磕头:“给大爷、大奶奶道喜,给大奶奶请安。”
令仪从没被这么多人拜过,心下一惊,身子不由向后仰,碧萱眼疾手快,悄悄扶住她,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快起来吧。”令仪心虚地笑笑,“我竟不知道,大爷房里有这样多的人在服侍。”
元冬起身回道:“回奶奶,奴婢元冬,房里服侍的小丫头还有三个,白苏、双花和曲莲。”
被点到名字的丫头微微抬头又即刻低下。元冬又说道:“还有外间上夜的两个嬷嬷陈妈和赵妈,再有大爷常使的两个小厮杜松和方海。外面粗使的人没叫进来,等奶奶用时再叫吧。”
令仪转头看向额林布:“都是些药名儿,倒是有趣。”额林布回望的目光中略感意外,待要说些什么,只听令仪继续道:“元冬姐姐说话爽利,倒是个极能干的人。如今我来了,少不得麻烦姐姐照顾。”
元冬忙福了一福,笑道:“这话从哪里说起?奶奶折煞奴婢了,服侍主子原是奴婢的本分,还求奶奶不嫌奴婢蠢笨。”
令仪笑笑,忽转向额布林,见他只是低头闷闷,似不得不在这里应付,于是又转回头看着元冬不说话。
一时没人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别人倒没什么,元冬倒觉得脸红,忙道:“本家爷们儿怕已经齐到上房去了,还请爷和奶奶早些过去的好。”
额林布听说便起身,才走两步忽觉不对,复又回身,果见令仪才起身,他伸过手,令仪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他的手。
“那盆底子不稳,我拉你去。”额林布说着,便拉起令仪的手朝外走,下人中只有元冬与碧萱跟着,其他人各司其职,散去不提。
额林布走得很慢,令仪知他身子弱,不惯疾走,自己脚上这双高盆底的绣鞋也着实走不快,两个人牵手缓行,无论真假,倒有几分新婚夫妇的样子。
令仪微微回头,见两个大丫鬟离着有两三步远,方悄悄地道:“元冬姐姐是爷的通房丫头吧?”
额林布没想到她会有此问,愣了一下,也不答言。令仪微微苦笑,只不敢露在脸上,软语道:“我虽年纪小,但我阿玛房里这样的丫头也见过不少。爷打算多早晚给她开了脸,明放在屋,或是……封个姨娘,也使她更小心服侍。她比我大几岁,原比我会服侍……”
“你这个小人儿,在试探我吗?”额林布的声音也很小,且语气淡然,喜怒不辨。
“我多嘴了,大爷别怪我。”令仪直视前方,再不敢看额林布。
长顺的院子离得很近,进院之前,额林布忽然开口,语气仍旧淡然,毫无冷暖:“你放心,元冬的事缓缓再说吧。”
令仪才要问“放心不放心”的话,额林布冷冷望她一眼,又看向别处,道:“不是为你,只是这世上的女人,除了她,我都不着急。”
令仪再无话可说,沉重的头板压得她低不了头,只能目视前方,看上去是一副尊贵又尊重的样子,脚下却是艰难前行。
“给大哥哥、大嫂子请安。”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
令仪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八九岁上下的男孩儿,头戴八合如意帽,一条油光的辫子垂在背后,身上穿着石青色长袍,外罩一件绣工极精致的薄坎肩。男孩儿身量不矮,若令仪脚下不是踩着那高盆底子,只怕也不比这孩子高多少。
额林布笑携了这孩子的手,脸上是令仪第一次见到的温情:“小机灵鬼儿,外头太阳这样大,还只管在这太阳地里晒着。”说着转向身边的令仪,“这是我三弟,叫煜祺,今年九岁,除了淘气,其他都好。”说着朝煜祺头上拍了拍。
“三叔好。”令仪忙问好。
谁知煜祺朝她挤挤眼睛,笑道:“我可是特特在这里等大嫂子的。”
令仪一愣,只见煜祺黠诘地朝她笑道:“那一屋子的老少爷们儿,大嫂子这会子进去必是要敬烟的。我虽年纪小,嫂子可不要忘了我。我连敬贺之礼都准备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黄灿灿的金镯,得意地晃了晃,“嫂子给我敬烟,我才给你这个。”
令仪瞧着煜祺脸上得意的神情,又瞅瞅额林布,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额林布拍拍煜祺的头:“你又把孙姨娘的首饰偷拿出来,仔细被她发现又教导你,再往学里告诉先生打你。”
煜祺不等哥哥说完,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回爷爷的书房。额林布也难得笑笑,摇着头,指着煜祺的背影,只不知该说什么,忽见令仪也在偷笑,便嘱咐她道:“煜祺也还罢了,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淘气,一家子叔父长辈也是好相处的。
“只是我还有个略大些的弟弟,叫博洛,就是接你来的人。他性子有些别扭左犟。你敬烟时,他若有什么,只不要与他计较,博洛被太太宠得倒有些公子哥儿的怪脾气,不过你放心,他在太爷跟前,也不敢十分放肆。”
令仪似被人醍醐灌顶,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两日她只担心额林布若突然发难,完全忘了博洛与她落难的时节。
博洛尚不知她根本不是小丫头茉儿,一会子见面又不知是怎样情景。他若肯隐忍不发还好,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令仪扮男装偷跑出去的事……
令仪不敢细想,如今这情形,不进门是断不可能的,若进去时也只能见机行事,令仪的脚步不由放缓,心下不住地求神佛庇佑,最好博洛认不出她来,或许看在一同落难的份上,不与她计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