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烟(2/2)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刚才那一番“玩笑”也便真的笑过去了……
额林布回房时,已面色惨白,虚汗濡湿了中衣。元冬忙与他换了中衣,又要服侍他卧下,额林布却嫌躺着骨头疼,只命用厚厚的褥子铺了罗汉榻,他穿一件中衣歪在上面。
令仪并不会这些服侍的功夫,见额林布这个样子,总想做些什么,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一时倒了杯茶来,亲递与额林布。不想他却摇头,抬眼看看令仪,她脸上的着急和慌乱是装不出来的,额林布再不想这丫头是这样在意自己,不由苦笑,她不是他心尖上那个人,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别怕,我没事。”额林布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没事,“你又跪又磕头的,折腾了这半日,也乏了,还穿戴这些做什么?”
令仪听如此说,才觉自己口渴难耐,一口将手中那盏茶饮尽,又连向茶壶里连倒两盏饮下,重重地喘两口粗气,方唤人来:“碧萱,卸妆更衣!”
不多时,令仪换了家常的衣裤,卸了旗头,只松松绾个连环髻,眉上的青黛,唇上的绛红也一并洗去。待她收拾妥贴,却见额林布倚着靠枕睡着了,一卷书落在他身上。
令仪打发了碧萱并大小丫头们出去,自己悄悄抱了薄被亲为额林布盖,将那卷书轻轻拿起放在炕几上。忍不住细看一眼,那书有些奇怪,薄薄一本小册,上面也不是中庸大学之类的,独有三个字“时务报”,也并无作者属名,这算什么书?令仪心中纳闷,便隔着炕几坐在额林布对面,欲翻开细读。
“往学里读过几年书?”额林布小小的声音也唬了令仪一跳。
“哪里读过什么书?”令仪抬头看向额林布,自谦道,“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好歹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那你念给我听。”额林布始终闭目养神,并不看她。
“这个?”
额林布微微颔首,再不说话。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万国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阏制……”
且说长顺率领族中子侄们在小园子里听戏吃酒,也有划拳行令的,热闹非常,独不见博洛在席。
原来博洛推说身上不适,向诸位叔父告了罪,便回房去了。众人知他千里迎嫂而归,路上又遇拳匪,险象环生,小小年纪也当真难为了他,也都不强求于他。
独得安深知出他主子心中不快,自上房受了新奶奶的敬烟之后,就面有怒色。难道那烟里有毒吗?得安不敢细问,只小心跟着。
果不其然,博洛头脚刚进门,后脚就把那茶壶茶碗,架子上的花瓶玩意儿全砸个粉碎,唬得丫头婆子们不敢进来,得安也不敢劝。他主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劝不好他反惹一顿打,也是常有的事。
至无甚可砸,博洛便狠狠捶那床棂,又要掀桌丢椅的,得安少不得要上来阻止:“爷仔细伤了手。”
“下去!”博洛推开得安,又要去砸炕几琴柜。
得安也顾不得许多,没命地上前抱住他:“爷虽然生气,也顾着身子。接大奶奶回来带了那一身伤,好容易养出新皮肉来……”
得安不说还好,一说“大奶奶”三个字,博洛更是怒不可遏,发狠命地甩开得安,回身往墙上抽出佩剑。
得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忽有人回道:“太太来了!”
原来婆子丫头见博洛又发了性子,连得安都苦劝不住,恐出大事,连累到自己,便飞跑去回了维桢。
那维桢见下人急急地来回,只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顾身边有人没人,扶了个小丫头便往博洛屋里来。进门正见博洛抽出佩剑,吃惊不小,厉声道:“孽障,这是要做什么?又是哪个糊涂东西惹你动肝火?”
博洛见母亲来,便不好再发作,只是剑已在手,且怒气未消,狠狠一挥,剑飞出去,正钉在床棂的木橼上,剑柄的丝绦一阵乱颤。
维桢唤了人来,一众婆子丫头忙进来收拾,不过一转眼的工夫打扫干净,得安费尽力气才将剑拔下归鞘。维桢把得安与教引嬷嬷并几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通通骂了一顿,数落他们不尽心劝导,又骂小丫头子不会服侍,惹博洛生气。
骂过之后便将众人遣了出去,房里只有娘俩儿说话,维桢盘坐在炕上,将儿子拉进怀里拍着:“我的儿,额娘知道你委屈,他封官受爵,他风光大婚,你却白吃了这些苦。”
博洛心里恼的原不是这件事,却不愿解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像儿时一般卧进母亲怀里,维桢小声哄着他道:“他是嫡子,你是继嫡子,虽然他是哥哥,但你有额娘在,你放心,额娘必不会让你吃了亏。
“前儿你舅舅还向我提起,他家的静嘉今年也十七岁了,虽比你大两岁,却是个极稳重懂事的孩子,性情又好,模样也标致,我原想着你还小,且再等一二年不迟。看眼下这情形,赶明儿我就接了她来家住两天,总你中意才好,其他的,额娘自有安排。”
“额娘……为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为什么……”博洛喃喃自语,又似孩童梦呓一般,“明儿打发人去接她,明儿就叫她来……”
维桢心疼地摸索着儿子的背,哄他道:“全依你,我的儿,可就不要生气了吧,你是额娘唯一的指望,只管放宽心,额娘必叫你如意……”维桢说着,一股冷冽刺骨的寒光从她眸中滑过,只是一瞬,她那好看的眼睛里又满是慈爱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