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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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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洛低头不语,见令仪有瑟瑟之态,忙脱下灰鼠毛的披风将她裹住,拦在她前面,道:“外面风冷,大嫂子回去吧。对了,还没谢你的枕头,只是针脚太过精细,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贱绫罗,且做那些东西?”

令仪再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忙笑道:“针脚粗糙,好歹是一点子心意,你不嫌弃才好。”

那笑容落在博洛眼里,心中莫名抽痛,待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少不得找些话扯开:“你送我这样好的礼物。下个月,我可要送你些什么好呢?若论起那些银钱吃穿之物,终究又不是我的。若题字作画,又实非我所擅长。”

令仪不解其意:“下月……”

博洛疑惑地看向令仪:“大嫂子生辰可不是下个月……”

“哦,是了。”令仪方想起庚帖上,她原是下个月生辰,心中不免苦笑,也不知多早晚才能真的变成“令仪”,见博洛仍看向她,目光满是不解,忙道,“多谢二叔费心想着,小人家原该过这些没要紧的日子,况你哥哥病着,也顾不上。我看你哥哥也该吃药了,二叔慢走,恕我不能远送了。”

说着转身便走,没有两步又转回来,将披风脱下塞进博洛怀里转身急走而去。

博洛抱着披风,只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却呆呆地望着东院的围墙。“二爷才好些,仔细着凉。”得安说着自顾从博洛手中接过披风与他穿上,“我们回吧,只怕太太那里还等着爷一起吃面呢。”

“得安,你几月里生辰?”博洛讷讷地问。

“六月里,奴才命不好,那大热的天也不知急急地来做什么?”得安笑嘻嘻地回答。

“你说有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生辰?”博洛说着转回身,默默走着。

“这个却不好说,我是家生子,自落草就在咱府里,外面的人和事也并不知道许多。”得安忽然眼前一亮,“对了,爷说的是马厩里喂马的傻柱子吧?他原有些痴傻,连自己的生辰也记不得。”

博洛忽然朝得安头上狠狠弹一指甲:“别胡说,你才痴傻!”

“奴才是说那柱子痴傻!”

“你还说!”

比起博洛,令仪的“生辰”显得格外隆重。许是因为她新妇进门,婆家人不便薄待她。头十来天起,长顺派人送了可玩可用之物许多,又赏下金玉如意各一对。

维桢也送了上等东珠耳环一副、镂金步摇一对,并一床五色丝线绣麒麟送子图的锦被。博洛单送了架缂丝寒梅傲雪图的桌屏,虽小巧,却极精致。

令仪又不得不往各房里磕头谢了赏。及至生辰当天,长顺请了一台小戏,并杂耍在花园子里,还请了几家近亲,并不以庆生为名,只是一家人团团围坐,吃酒说笑十分闹热。

唯有额林布略坐坐起身回房,令仪亲扶了他回去,又服侍他脱去外衣,往**歪着。

“家里原为你才这样,你倒不好不去陪着。”额林布已是浑身乏力,连说话似都没有底气。

“服侍了大爷便去。这些日子大爷略见好些,今儿怕是累着了才这样。”令仪说着往桌上倒了盅茶,递给额林布,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我瞧大爷有些不悦,有什么事吗?”

额林布讪讪笑一下:“哪有什么事?你小人家儿不大,倒学起那察言观色本事,只是你还差着火候。快去吧,这里有元冬伺候,你不必担心。”

令仪又嘱咐了那些小丫头子,方离了额林布,往上房去。才行至院门,忽想起方才替额林布擦去额角的虚汗,竟把帕子忘在房里,转回身去拿。

白苏掀了帘子,令仪才走近两步,遥摇地看见额林布歪在暖阁出神,再要进去,却只见他手里分明拿着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钗,他神情寂寥落寞,似无有限哀伤,凝望金钗许久,忽将金钗紧紧捂于胸口,眉头紧皱,缓缓闭上眼睛。元冬却似司空见惯一般,只默默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令仪心头猛地一紧,也想不起取帕子,忙忙地返身离开。碧萱见她急急地走出来,手里却并没有拿着帕子,方要问她,却见她直直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并没停下,忙跟了上去。

此刻,令仪心中百味陈杂,不由暗暗苦笑。她早该猜到,这样的日子,额林布必定会想念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尽管那个人背信弃义,宁可入宫为妾,也不愿与他同甘共苦,却仍不能减去他的思念。这是要怎样深刻的爱慕,才会如此念念不忘,甚至念得这样辛苦。

一颗清泪不知不觉便滑下来,令仪自己尚不知觉,倒把碧萱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怎么哭了?”

令仪这才惊觉,忙要拭泪,才发现帕子并未带出来。她本不是一个精细的人,随手就要抓月白的衣领子去擦,眼前忽多了一条海水绿绣细碎花瓣的帕子。

令仪抬头一看,却是博洛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说?”博洛凑近她身边,细细看她的脸,低声问。

令仪慌忙接过帕子,欲要急急地拭泪,又怕弄花了妆容,极不顺手,碧萱才要上前帮忙,却是博洛先抢过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沾下眼泪:“再哭就要回房补妆了,大哥哥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令仪没想到博洛会有此举,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倒是碧萱上前两步,隔开了两个人:“姑娘今日生辰,想起家人难免心酸,并不要紧。二爷怎么逃席出来了?快回去吧,仔细让他们拿住,罚你酒。”

“原是出来略散散,就要回去的。正好我陪大嫂子回去吧。太太那边怕是也等急了。”博洛说着便朝花园子走去,只是步子略慢,似怕令仪跟不上。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令仪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博洛转头看向她。令仪忽朝博洛凄然一笑,不再言语。

园子里仍旧热闹,女眷们已吃毕饭,洗了手,安坐着听戏,家下爷们儿自寻了另一处吃酒划拳,并看那些杂耍。

博洛混在女眷之中,说笑一阵,要了戏折子,非要听一出《游园》。维桢早因为长顺多疼长孙妇而心中不自在,见儿子要听戏,自然要顺他的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大戏班子并不往关外走,眼前这昆班小戏儿在海龙府也算是好的了。宁古塔更少有这样的铿锵之声,所以令仪并不常听戏,现下细细咀嚼那唱词,不觉便听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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