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青龙之毒(1/2)
鬼市的怪鸟叫声。
喻红林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天荒地老,全身胀痛,没一块骨头不觉得酥麻。
隐约恍惚中,像是一直有一个梦幻般的声音在呼唤着他,在说:“醒来吧,醒来吧……”
当他睁开眼,一切都消失了。
他躺在一间温馨简朴的小屋里,屋中的陈设令他倍感熟悉。
青天日光,屋中香炉紫气缭绕。两个端药的青衣童子正拿着木帚清扫房间。
喻红林稍微动了动身体,床板发出簌簌的声响。
两个童子还在打闹,忽见喻红林醒了,欣喜之情溢于脸上。
其中一个连忙跑出门去,另一个忙来扶着喻红林坐起。
喻红林认得这里,或者说这间屋子对他并不陌生。猎卫每次受伤,醒了的地方,空气中都弥漫着这股淡淡的药草味道。每吸入一口,便觉得身体又多了丝气力,五脏六腑又充盈了许多。
喻红林试了下手掌,发现还未恢复全力,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童道:“喻总使,您是天早来的,睡了怕是有六七个时辰。”
一天过去了啊。喻红林看了眼窗外,天外还剩下最后一抹残阳。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家小姐呢?”
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疼痛如方退又涨的海浪一般重新袭来。
喻红林脑中浮现出起昨晚交战的画面来。
最后敌住小刀的那道醇厚之能,如同突破了桎梏的白日苍炎。
剑光暗淡,小刀发寒。
喻红林感受到白墨传递来的疼痛,也有不少长麒发出的悲吟。
疼痛仿佛烙印一般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喻红林摊开左掌一看,食指指间肿成了一个小山包,青黑色如傍晚的大山。那股疼痛感就是来源于此,还远胜过昨晚一战留给他的冲击。
这是长麒的魔牙?
喻红林全想不起来昨晚什么时候受了伤。
翻动身体之时,怀中掉出一个东西来,恰滚下床边。
“好漂亮的竹编,这青龙跟真的似的。”
小童又惊又奇,方要俯身替喻红林捡起。就听他大喝:“住手,这青龙会咬人!”
小童果然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碧绿的龙身仿佛流动的翡翠,喻红林心中一颤,当时只是擦破了点皮,不料眼下却蔓延成如此的态势。
这青龙角上涂了什么剧毒?
单是这擦破的小小伤口,此刻如同有千万蚂蚁爬过,奇痒无比。想碰却不得碰,想抓却不敢抓。
喻红林不觉额头汗珠密布。
百草见他脸色惨白,似是伤情加重,紧张问道:“喻总使,您哪里不舒服?快躺下,小姐马上就来了。”
喻红林道:“我中的这毒……”
百草正要答话,门外一人叫道:“小姐,白公子快来,喻公子醒了!”
喻红林抬起头,韩灵枢一身利落衣裙走了进来,沉甸甸的药箱摇摆作响。
韩灵枢道:“喻大哥,你别起来,快快躺下。”
喻红林道:“灵枢,你不是出城采药,怎么回来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能还回不来?”
韩灵枢佯怒说道,上前玉指轻轻搭在他左臂上,闭目凝神。
金针移位,红绳浮动。
香炉燃了,两个小童悄悄退了出去。
韩灵枢身后忽探出一个大脑袋,笑嘻嘻地道:“喻哥,你瞧瞧我是谁!白迟来看你啦。”
喻红林笑道:“白吃儿,还是你有良心,这是偷跑出来的?那骁卫府缺了你可不行。”
白迟道:“那是当然。骁卫府可以没有那姓漠,却不能没我老白!”
不知何时,韩灵枢撤回手指,低语道:“上次让你换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从头到尾,目光始终停留在喻红林那根肿胀的食指上。
“吃了,都吃了。”喻红林忙道,“白吃儿可以作证。就是味道苦了点,改回多加点冰糖可行?”
白迟连忙道:“没错没错,喻哥还老找我要山楂吃……”
“左右手都伤成这个模样,是嫌自己命太宝贝吗?”
韩灵枢又翻开一包金针,插在距喻红林左手食指指间半寸的地方,立刻就有乌黑得血流了出来。她并不迟疑,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冰色的月牙指环上一按,紧跟着从环扣上爬出一只米粒大的小虫。
小虫一闻着喻红林的鲜血,就像一个恶鬼见了活鸡,没有任何指引,就自己扑了进去。韩灵枢拿起胸前的木哨轻轻吹了声,本来已经得意忘形的小虫,不可思议般又立马停了下来。
到了饿狼嘴巴里的肉,从不曾见它吞出来过。
喻红林忍住痛,笑道:“草秋大师的秋声,灵枢你养得是越来越通灵了。”
韩灵枢道:“再乖巧,仍是只不懂人情的虫儿啊。”
喻红林道:“乖虫儿,你听见了,没,你的主人还嫌弃你呢。”
韩灵枢忍不住笑:“原来喻大哥也会挑拨离间。”
秋声听韩灵枢号令,不敢冒进,缓缓地靠近那滴黑血。
待到秋声彻底进入,情形忽然发生了变化,秋声并没有按照韩灵枢所预期的那样,去吸收毒素,反而是掉头逃走。
不管韩灵枢再怎么吹动木哨,秋声却是状若癫狂,根本置之不理。韩灵枢无法,只好让它回到指环中去。
“啊呀,好虫儿,还生气了不成?”
“韩姑娘,怎么样?这到底是什么毒。”见韩灵枢久久没话,脸上游离不定,半天也没回答,白迟越想越慌,“难不成连你这个药师的得意弟子也束手无策?”
韩灵枢蹙眉道:“这毒……真得太古怪了……喻大哥,伤你的就是这只草编龙?”
白迟害怕地道:“原来这龙上有毒!”
喻红林点点头道:“灵枢,你不必担心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韩灵枢摇头道:“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种草编。”
白迟哭声道:“完了,连药仙子都不知道这毒,这可怎么办啊!喻哥,你要死啦!我没钱给你包红包……”
喻红林好笑道:“白吃儿,你大白天胡说八道什么,我还没咽气呢!”
韩灵枢道:“白胖子,你紧张什么。我是说我没见过这龙,这毒我又不是没见过,恰恰相反,我是太熟悉了。”
“你没骗我?”白迟止住哭声,“韩姑娘,那你怎么还不给喻哥施药?”
“同中有变,变中有异,医理最忌微毫,这毒初看是旧相识,但和我记忆之中并非完全一致,是以我不敢贸然施药。”韩灵枢想了想道,“我得回枯凉寺一趟,聊云城里这毒怕是只有我师傅能解。”
白迟道:“韩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那喻哥怎么办?要是今晚这毒发作……”
“呸呸呸,乌鸦嘴。”韩灵枢否认道,“这草龙上的毒并不猛烈,到真正发作还有一段时间,我会在这之前赶回来。”
喻红林笑道:“你们慌什么,我都不怕。我看这毒也算不上了得,就是痒了些。你们瞧,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端端的。”
韩灵枢一脸担忧,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说立刻就要去羡金山求助。
她道:“白胖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看好喻大哥。”
白迟信誓旦旦地道:“韩姑娘,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喻红林道:“草秋大师近来可好,我上月派人给他送了坛泡茶用的蜂蜜,不知道他吃过了没有。灵枢此去,可正好替我问问。”
韩灵枢道:“什么蜂蜜?我怎么从来没尝过,喻大哥好生偏心。”
喻红林笑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在长佑花了点银子,顺便让人带回来的。本打算孝敬我师父,没成想不能够,便给你。可你这个在世女菩萨,哪有空到我这儿来?”
白迟笑道:“喻哥这回说的可是实话,本来他还想让我给你送去,就是怕你不爱吃,又打扰了你。这回你回去见药王爷,可再不能错过。”
韩灵枢叹道:“我怎么还吃得下。”却不忍拂了喻红林的好意,笑道:“是极,我正该早点到才是,没准我师傅已经吃了大半坛了呢。喻大哥,你千万等我回来。”
即是喻红林千百个答应,韩灵枢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临出门还一脸挂怀。她此时启程,到枯凉寺正好需要一夜的路程。若一切顺利,明日天亮便到了。
韩灵枢身形单薄,又不通剑术,喻红林本想让陈冲亲自护送她去。陈冲却推拒了,惹得喻红林一通好骂。
白迟送韩灵枢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枯瘦的老者。
白迟叫了声北城先生,枯瘦老者低头默思什么,像是什么都没听着。
韩灵枢有些面生,待出了门好奇地道:“白胖子,方才那位是?”
白迟在她耳边悄悄介绍道:“喻哥新拜的军师。”
自从韩灵枢走后,眨眼几天时间过去。
羡金山迟迟没有风声传来。
难道就连药师连奈何不了这只草编毒龙?
这毒,究竟来自何方?
草编青龙就放在他床头的木匣之中。
喻红林专心养伤,陈冲等人谁都不敢和他谈起其他杂事。
这天傍晚喻红林又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已是夜色昏沉,床前窗后满是月色,他觉得精神稍有振作,便披袍起来,左右没见到陈冲白、迟等人。
走出房门,院子里只有几个药童正在磨药。手中的药凿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打着瞌睡,口水挂到脖子边。
喻红林不忍惊扰了他们,压低脚步声音出了九墟堂。大街人行人渐少,远远传来几声军号,似乎是城备军在例行巡夜。
喻红林这才想起早过了时辰,他拐进巷子,躲在草席子后面。等整齐的队列过去后方才重新出来。
眼下他没穿猎卫白袍,被抓到宵禁总是麻烦,要是再被请到审慎司吃茶,那可就滑稽了。
喻红林暗想道:“近来城中不太平,宵禁提早了一个时辰不够,越来越早了。”
等到了云护府,看门的云龙卫已经换过一批,尽是些新面孔。有几个还不认识喻红林,见这人神色虚浮,极为异常,就要出声阻拦,幸而还有一人抢先发声:“见过喻总使。”
喻红林点了点头,也没心思计较,想着自己意气用事败在“鞘归人”手下的消息,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云护,搞不好聊云城也是人尽皆知。
这次他一人闯入鬼市,与北城临一战虽未吃亏,但无疑也大大违背了赫连雄和苏肃的警告。
四天前他还是代行猎卫总使。
可这回云护总管会如何处置他?
想着这些烦心事,喻红林人已经到了猎卫府。白迟躲在浮桥下,被他撞了个正着。
白迟满手油腻,双手捧着一个大猪蹄津津有味地啃着,有人来了也没发觉。
喻红林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手:“好吃吗?”
“当然好吃啦。这可是榆关第一大厨的手艺!”
“可否能给我也吃一口。”
“不成不成。”白迟听了,顿时摇头如波浪鼓,“这是我的猪蹄,你自己馋了,自己到厨房偷去。”
“哦,可是我不会偷啊?”
“你这个小馋鬼,自己不动手,就想着吃现成的,你老子娘没教过你吗?”白迟生气地转过头来,见是喻红林,登时没了脾气,惊得从石头上滚了下来,啃了一半的猪蹄也掉在地上。
“喻……喻哥……”
“哎,浪费了一个猪蹄。”喻红林惋惜地叹道,“白迟兄弟,你吃饱了没?要是饿着了你这尊大佛,谁给我去偷骁卫的大米?”
白迟嘿嘿强笑道:“喻哥,你可别再逗我玩啦。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还想着明天去接你呢。韩姑娘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叫我别来打搅你。”
“哦,知道了。”喻红林打了个哈欠,“陈冲他们几个都回来了吗,人呢?”
白迟想了想道:“听熊莽说,冲哥跟着秦副使出城去了。”
“出城。”喻红林来了精神,忽咦了声,“秦副使,哪个秦副使?”
“还能哪个,自然是二队的秦云叶秦副使啦。她昨天刚回的城,听说在长佑处置得很妥当,赫连总管也很高兴。”
“他们出城做什么?”
“好像是住在城外的一个老樵夫说,前几日看见有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在后山大瀑布里练剑。冲哥觉得可疑,就打算去看看。秦副使也说一起。”
喻红林忙问道:“他们带了几个人去。”
白迟道:“本来是一队和二队,可搜了一天,大伙儿都辛苦了。秦总使先让他们回来休息,和冲哥还要找一圈。”
喻红林惊道:“简直是胡闹!若真是遇上了那人,他们焉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忧惧更甚于惊怒,焦急甚于镇静。
脑海里不断浮现起那几起狮心门人死时的惨状,特别是被一剑穿心的求剑馆主。
经过这两次与北城临的交手,喻红林深有自知自明。
文铁克的破豪剑法在剑道上和他相差无多,但在剑技上偶有惊艳之处,远胜于他。
两人皆为应天子上境,可惜就连他,也死在了那黑衣人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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