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黑白狐(2/2)
苏肃道:“卓族长若是再多当几天这个族长之位,就会明白苏某的苦衷了。表面上规矩,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安然无恙地离开。”
卓青云道:“多谢苏大人。”
苏肃笑了笑:“卓公子先别急着谢,但底下的规矩说了,今天你们走,明日苏某便得走。近年城中有些好事之徒,听说闲来无事都管苏肃叫做黑白狐,黑白狐,不是上下分明,而是外白内黑。呵呵,狐都有两色,何况其他。这个诨号取得贴切,若有可能,真想和这人喝杯茶。扯远了,卓公子,认为苏肃会用那种规矩对待你呢?”
卓青云道:“在下猜不出。”
苏肃道:“那便不要去猜,不要用脑子去想,就用眼睛去看,去观察。”
去看?去观察?
卓青云生出一种怪异之感,就像是有人在拿剑指着自己的心窝子一样。
余光往四周扫去,赫然发现四围的高墙,树木等掩体上已经架满了利弓,弦成满月,那一双双如鹰般敏锐的目光凝视下,仿佛是在看着死人。
哪儿发出许多声粗浅不一的呼吸声,身后似乎还藏着一只伏兵,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这些暗弓对准的方位已经说明了一切。若是有人一声令下,他卓府必定是全军覆没,就算自己凭着伐秦侥幸逃出,又有何面目去见卓族的列祖列宗?
若说方才双方还是成均衡之势,眼下的情况已算得上一边倒。
他卓青云更本毫无胜算,连放手一搏的尝试都失去了。
“可惜刘浪之就算输了,卓凡飞孤身一人焉能出得了沧山一角!”苏肃似是自言自语,“沧山是刘浪之的沧山,而云护府却绝非区区沧山一角可比。”
这句话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单单除了一人。卓白峰等人听了,全身却是全如遭一击。
卓白峰脸上一紧,拂袖道:“咱们走。”
卓返景急道:“二哥,他们虽然人多,但人难压理,论起来难不成咱们就怕了他?”
卓白峰道:“三弟,听大哥的话。五弟,到时候大哥再来瞧你。”
卓灿阳道:“二哥,你们走吧。忘了我这个兄弟!”
卓返景眼见卓灿阳又被拷上锁链,像对待鸡犬一样绑到囚车之上。
他内心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之情,双掌带力就要朝离他最近的骁卫背后打去,暗自道:“大哥懦弱怕事,我卓老三可不跟他一样,不念及兄弟情份。”
那个骁卫正是方才做证的杨风。仍是未一无察觉,只怕卓返景这全力一掌就要了他的性命。
卓白峰看着卓灿阳萧索的身影,似乎还在生气,不由得暗暗摇头。
待他察觉到卓返景有异,已经根本来不及。
他急忙就向卓返景扑去,卓逍眼疾手快,早一步连忙抱住他的腰,叫声:“二爷,别做傻事!”
卓白峰大怒,还未回话,就听一声破石裂地般的叫声。卓返景惊悚地叫了声,他便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惊呼顿时将全场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众人急忙去看,发现卓青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卓返景身前不到三步的地方。他脸色苍白,一如金纸,半跪在地,一只手捧着胸口,显得虚弱至极。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快,几乎没人察觉到,杨风惊讶地看着他身前的卓青云,一脸茫然无措。
卓青云忽然哇的一声,却是吐出一口鲜血来。
卓白峰挣开卓逍的阻拦,连忙上前要扶起卓青云,卓返景惶然地爬到卓青云脚下,被卓白峰厌弃地踢开。
卓返景懊丧无已地道:“大哥,我……我……”
卓青云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责怪,眼神中反而坦然了许多,只说了一句:“咱们走吧。”
他胸口力尽,也再说不下去。
卓白峰一手捧着伐秦,一手看着卓青云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被猎卫一圈圈围绕。
他不敢违拗卓青云,卓府的人马在卓逍的带领下,很快也跟着离去。
只剩下还未清醒过来的卓返景木然地鸡立在原地。
“我打伤了大哥?我打了大哥……”
苏肃不置一词往马车走去,去往风暴堂之路。
漠上扬跟在他身后,便走边道:
“今日之事,多亏了总管大人您力挽狂澜,否则光是喻红林那小子,咱们云护府的名声都不知要败到哪里去了。今后可还怎么再在聊云城卫道!”
哪知他的这句话竟然丝毫没有取悦苏肃的样子。苏肃一声不发,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漠上扬脸色微变,试探地道:“大人,觉得这个卓青云如何?”
“尚可。”苏肃淡淡地道。
漠上扬于是不敢再多言。
不多时便到了云护府。一行人路过风暴堂门口,庭院之中开阔敞亮,林木森森,鸟语出尘,极富幽静恬淡之美。
正中是一座威武不凡,执刀跃马的武将石雕,从石材上的颜色褪变可以看出,这座石雕坐落在这儿的时日不短。雕刻他的工匠显然极为用心,无论是比例上的把握,还是细节上的修饰,都可谓到了一个惊艳的地步。
武将背后是一柄亟待出鞘的绝世宝剑,上刻一个聊字。这位武将已经多处负伤,铠甲也有许多破损。
瞧他的周围,似乎是重重包围,强敌环伺。
但他毫无惧色,提刀四顾,睥睨天下之情跃然石上。
千万人,吾往矣!
苏肃在这座石雕上停了下来。
漠上扬不由得惊奇,他曾随苏肃无数次地从这儿路过,这位据说是挽救了聊云开城之君的传世剑客,也无数次地冷眼看着他们两人,不带任何感情地走过。
但今日,苏肃却放下了他的步子,凝视于这位剑客。漠上扬曾经听赫连总管说过,苏肃剑卫出身,剑术上的造诣非同小可,曾做过先城主的侍卫长。
但后来不知为何,他生了一场大病,就此然退出了剑卫,并且把自己的佩剑葬于云江,发誓终身不再用。
这些年来,苏肃也的确从未在他眼前展露过一丝一毫的武功,漠上扬有时也怀疑,这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士当真学过武功。但他不敢在苏肃面前露出这种怀疑,因为他毫无理由地相信苏肃的眼神会洞察他的心思。
就在漠上扬出神的时候,苏肃忽感慨似的道:
“鞘中有剑的人,恰好的地点,恰好的时机,遇上恰好的对手。就算这个剑客避不求战,他的剑会答应吗?人剑相违,便是一个剑客的坟墓!”
“苏总管,您在说什么?”
“剑声如秋声,剑语如雨语,剑鸣如蝉鸣,剑意如天意!剑魄为琴心,剑胆为虎胆,剑魂为客魂!”苏肃迈开了步子,迎向无灯的暗室,“剑在鞘中,如潜龙不惊,为的便是出刃的一刻。鞘归人不归,讲得是身为剑客的执念呐!惜哉,惜哉!”
最后这四字不知是说给谁听得。
漠上扬还一头雾水,黑白狐的身影已经不知消失在何处。
风暴堂的灯又开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