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绝命琴师(2/2)
“痨病鬼,你自以为凭这几首弹来弹去没滋没味的破曲子,就能感动得了老夫!让你去再见那女人一眼吗?我索性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再在这登天台上弹上三天三夜,跪断了膝盖,冻死饿死,也是痴心妄想!”
“他已经跪了三天,弹了三日……”喻红林听了,不由得怔住,暗叹道,“雁兄,不想你竟一痴至此。此人铁石心肠,三日来怕是没去看过你一眼,连你这位琴师已魂归西极也不知晓。”
断命琴师死时弹奏出了一生最辉煌灿烂的乐曲,而认真去聆听的却只是一个陌路人。
喻红林一念及此,不觉流下泪来。
他控制住情绪,缓缓道:“前辈,真是太不懂琴。如此琴声,就不觉得是在暴敛天物吗?”
“你眼下立刻抱着你的破琴,从这通仙楼上滚下去,我姑且可以不计较你的冒犯之罪。”
“今日我来这儿,就是要将阿悦带走。”
“人都死了,你这小子还当真是不听劝啊!这通仙楼是我清流门徒埋骨之地,棺椁一旦阖上,便是至尊盟主亲到,也不能打开。臭小子,老夫可警告你,若你还敢上楼,纵然门主有令在前,我也饶不得你!你多跨出一步,老夫便赏你一掌!你虽曾是狮心门人,可到底已非我清流门人,杀了你祖师爷也怪不着我无忧子头上。”
“阿悦难道就不是清流门人,你们不是还一样杀了她。”
“她为了个人爱情,与一个不相干的囚犯私通,做下如此鲜廉寡耻之事,门规若是绕了她,岂不威严扫地!”
“敢问前辈有何证据?”
“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这难道还有假不成!”
“亲口承认?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子虚乌有之事!”喻红林怒道,“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是你们屈打成招吧!”
“你竟然敢怀疑我清流处事的公正?原来你并非是无理取闹,实是自讨苦吃!”
“阁下以大欺小,仗势欺人,也敢以侠义自居么?这偌大一个清流,怎么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竖子猖狂!清流也是你可诋毁的吗!”
话音未落,那扇发黑的朱门忽然洞开,一阵怪风似刀片般刮过,一个灰影如鬼怪般奔出,直朝喻红林身前袭去。
喻红林道一个好字,他正愁这人不肯出来。
若是光明正大地比斗,他正是求之不得。
这灰影来势虽快,却是大悖兵法,喻红林见他这一掌掌中带拳,拳内虚抓,后头定是还有极厉害的杀招。当下使个鸳鸯步,并不硬接,避开这一击后反身过去两人对了一掌。
喻红林一阵气血翻滚,退后数步,那灰袍人也是受惊不浅,踩裂了三块地砖。
“小子年纪不大,功力倒颇为了得。”灰袍人微露诧异。
“阁下也非泛泛之辈。”
“很好很好。”灰袍人连道数声,愠声道,“送饭菜的小辈们说你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这帮小崽子原来是在成心哄骗我。你的功夫,比他们高明太多了。”
“武功高明又如何,尽废又如何?”喻红林见这老者态度变化,傲然道。
“当今乱世,强者为尊。若是你答应留在清流为客卿,我便不妨为你开一次方便之门。老夫虽久不过问门中俗事,也知眼下清流正是百废待举,用人之际。祖师爷在上,也会体谅老夫的苦衷。”
“方便之门?”
“怎么,你不是很想再见那个婢子一眼吗?”
“没想到你竟是个瞎子。”喻红林突然平静地道。
“你说什么?”
“寻常的瞎子让人可怜,你这老瞎子却让人觉得可恨。”
“老夫虽年近古稀,双目依旧明亮如炬,十步外的一只苍蝇也看得清清楚楚,你倒给老夫说说,我怎么是个瞎子!”
“你若不瞎,怎么会连这三个字都看不懂。”喻红林指着塔门上的木匾大声道,“你若不瞎,又怎会只看见自己,而不见他人?”
“真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灰袍人听了,突仰天大笑起来,“年轻人,你虽小有本事,只可惜不能再为我清流所用。也罢,你就随载千道而去吧!”
笑声戛然收起,他转身一卷袖袍,就往塔内钻去,边怪声道:“你不是想要见那婢子吗,可敢随我进来?”
“不论你想耍什么花招,今日我都奉陪到底。”
喻红林追进塔内的时候,那灰袍人已消失在楼梯拐角。
通仙塔内皆是由雨蓝色石砖砌成,只点了几只萤灯,光线暗淡,整个空间都处在一片幽蓝深光中。
喻红林手指拂过壁面,惊讶地发觉这种砖石的材质似乎就是那星宿海中的矿石。
但这种微芒,与喻红林在星宿海所见的又有着明显的区别,显得更朦胧而淡雅,让人觉得仿佛正置身于一片冷落了的星河。
“老瞎子,你躲到哪里去了?”喻红林小心翼翼地往二楼走去。
“嘿嘿,有本事就上到六层来,老夫在那里等着你。”
虚空中飘来这句话,那灰袍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任何他的气息。
二三楼皆是堆放着些旧籍和竹帛,书柜上都积了两层黑灰,墙角横栏蛛网密布,也不知多久没人来清理过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味。
而通往四楼的路,就被这些发暗的紫竹书架给切成数段,显得曲折起来。喻红林见地上散落着几本青皮《聊云志》,不忍地将其捡起推回到书架上去。
此书乃是数代聊云史官的心血,对聊云城的历史典故,风物人情均是以大笔法收录。喻红林引之为生平最该读之书,可惜他此刻没有再去翻阅的闲情。
喻红林一口气登上五楼,开着半扇窗子,视线明亮了许多。
相比红林只认得最后一张,画中之人神采俊逸,仙风道骨,目接天上星,气采东海珠,端是气度非凡,使人望而心折。
喻红林面对着这张惟妙惟肖的画像,踟蹰了一会,皆因这画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便遭众叛亲离的清流前盟主——载千道。
为何他的画像还会挂在此地?
喻红林又重新往前扫去,这些他陌生的面孔应就是清流历代盟主。这十几双如炬般的眼神仿佛在洞察喻红林的内心一般,让他不由得心中一跳。
西南角落上搁着一张矮案几,墨砚齐全,右有一黄石伏兽镇纸,底下压着一张还未来得及写完的书法。地上还躺着一只断成两半的象毫玉管笔,断口已经被磨平。
方纸上已经完成的一句是:“敢以身死谏曲直!”
墨迹虽旧,笔力惊人仍在,如若贯透纸张,深入到案几之下。
喻红林轻轻用袖子揩去灰尘,发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十月十八载天行于江阳山庄。
读完第一遍,喻红林不禁惊得叫出声来,载千道字天行,他生平极爱丹青,常将自己的书法作为对下属的赏赐。这载天行就是载千道本人无疑。
“江阳山庄……江阳山庄,难不成此地就是……”
喻红林想起李旗主临死前的话,载千道就是在此处受属下行刺,负伤失踪。
他记得北城敬也曾经说过,那疑似宋扶摇的古怪老道戏语北城绝,可还记得当日做下的好事。于今看来,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巧合了。
三年前在这山庄发生的事,与河子旭有关,也与北城家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