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殊途同道(2/2)
“死在懂剑的人手上,死得其所。”黑衣首领故作不答,仰天长啸一声,忽送上一剑,将那件辟火披风挑到陈冲手中,重复了那句话一遍,“你我本是同路人。恭喜你……”
然后他便往后大退一步,竟就退到那火蛇巨口之中。
巨口一闭,顿时全身都燃烧起来。
但黑衣首领如若未闻,挥剑乱舞,越发走入火海深处。陈冲再难看清他的身影,只见那团黑光一点点被蚕食,化成一抹滚烫的飘飞烟气。
头顶传来数声呲呲的裂响,这火屋俄顷之间便要倒塌。
陈冲死意咬下,飞快将那件褐衣穿上,从火海之中夺路而逃。他顾不得回头,身后尽是房梁倒塌的声响。等他逃到广场空地之上,那火屋也已彻底化作灰烬。
脱离浓烟,他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地倒在地上,像被抽掉了骨架的玩偶散成一地。
精神正游散无边,那种难言的哀痛还有淋漓交织在一起。陈冲只觉得仿佛有人正撬开他的咽喉,往里直灌酸酒。这种滋味没能持续多久,陈冲就听到了那声他期盼了太久的军号之声。
但为何现在才到!
陈冲又借来一股力量,支撑着他重站了起来,他有一腔的愤慨要去抒发,要去宣泄!
姗姗来迟的是一支云护龙卫,举着骁卫府的虎贲大旗,人数不超过十二三人。
他们立刻着手安抚慌乱的民众,并组织人员救火,人数实在过于微薄,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自从那一面大旗出现,文宇阁广场上的那种惊恐的气氛顿时淡去了许多,还未来得及疏散的信徒们都安心许多。
陈冲上前拦住为首的骁卫队长,大声质问道:“为何只来了这么点人?”
骁卫队长道:“阁下是什么人?”
“猎卫陈冲。”陈冲出示了自己的鹰扬银令。
“原来是陈副使。”骁卫队长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仍是淡然道,“此等小事,有我们来绰绰有余了。”
“小事?说得轻巧!”陈冲冷笑道,“你可知对方有多少手段未用。若不想再出大事,就快回去再调一支人马过来。”
“陈副使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骁卫队长扫视全场,并未发觉有何危险之处,语气愈发怠慢。
陈冲道:“你不去?好,那我去。”
“不可,此事已交由我骁卫府全权负责,干你们猎卫何事?再说此事早已禀明两位总管,那轮得到陈副使多说!”
“你说有总管的手令,拿来给我瞧瞧。”
陈冲着急地夺过一看看,上面“老屋失修,坍圮有理”八个大字触目惊心,又有“人流践踏,情形寻常”。
他握手令的手不觉颤抖起来,此类无稽之谈,他以为这是人恶意伪造,又将这落款翻来覆去检查了数遍。
云护苏肃四字毫无毛病,骁卫队长见陈冲看个没完,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副使稍带,容我等扑灭这大火,再来说话。”
陈冲气得满耳通红:“你这是假的!”
骁卫队长抢回批示,好笑地道:“陈副使开哪里的玩笑,这可是苏总管亲自做的批示,将此事交由我骁卫府,却一字不提你们猎卫。”
“我偏偏不信。”
陈冲推开他,径直离去,从门口一个骁卫手中抢过缰绳,快马便朝云护府赶去。
等他倒了府门,夜色渐渐昏沉,但那从文宇阁生气的火烟仍是壮大。
陈冲跑进府门,遇上遇见几个下属,都几日未见。
陈冲只和他们打了个眼色,便带着一脸的不愉快闯进了苏肃的明心堂。
苏肃正在伏案挥笔,亦不知在写些什么,案头那还积着的厚厚一叠书册。见陈冲来了,也不意外,只淡淡道了声:“回来啦。这一脸杀气,怎么,可是要吃了苏某?”
“不敢。”陈冲一顿,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慢声道,“苏总管可看见窗外的那一团黑烟了?”
“嗯,瞧见了,怪吓人的。”
“文宇阁有贼子施放火器,炸坏楼房,死伤数人,毁坏典籍无数。眼下这大火仍未扑灭。”见苏肃仍专心于他的书法,陈冲忍不住继续说道。
“哦,竟有此事?”
“请总管拨我一支队伍,陈冲定当不辱使命,将这些凶手擒到手中,交到两位总管面前。”陈冲单膝跪地,慷慨请命。
“好啊。”苏肃这时才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不如你先忘了此事,我另有一件大事要交代于你。”
苏肃的口气是这般的轻描淡写,陈冲听完,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封手令真得出自总管手下。”
“上盖天宝云护玉符,又有苏某的亲笔,自然是千真万确。”
陈冲不假思索地道:“这帮贼匪光天化日,持械行凶,此事不单单是陈冲,还有成千上百双眼睛见过,这些都是万万都抵赖不掉的。苏总管,你怎么能光用人流踩踏,情形寻常八字一笔盖过。如此敷衍了事,慢于职守,苏总管!你难道就没有替那些死难者的家属想一想,他们该有多难过!难道你是存心包庇!”
“陈冲!你不要糊涂。眼下不是处理此事的时机,权衡轻重,你得抓得住才行……”苏肃仍是那副口吻,“救一万和杀一千,你选哪一个?”
“我什么都不选。如果算是的话,我选糊涂。”陈冲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脚下道,“这几日来,我确是越发糊涂了。苏总管,陈冲斗胆提一问,这风清气正,正大光明地云护府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苏肃脸上一寒,笔也溅出几点墨,掉在雪白的方纸上。
“你回去吧。”苏肃转过神去,留给陈冲一个冷漠的背影。
“云护府,剑猎羽骁之外,还有的第五卫……”
“住口,陈冲,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早就听闻当年邦山人大敌当前,先城主亲自拔剑守天子门,他的侍卫长跟着殉了城邦。也是从此,那只侍卫队也在战场外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冲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如今看来,这只先城主的侍卫,精锐中的精锐并非是力战而死,而是避战而逃,畏畏缩缩一十三年直到如今!”
苏肃勃然大怒,将笔用力摔倒陈冲身前,喝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苏总管,你就是先城主的那个侍卫长吧!”
陈冲的眼里没有退缩。
他知道他这一生再没有这样勇敢的时候,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