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火狱寂寂(2/2)
“苏总管,我知道你也相信他不是凶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棵双生红木,若要禁受真正的风暴,他就必须要先接受疾雨的洗礼。”苏肃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但有些时候,我只能选择这么做。”
苏肃走出天潮居,缓缓道:
“云叶,你知道一场大雨,有什么作用吗?”
“他会戳穿任何的泥土的掩饰,冲刷走一切无用的枝叶,千尺浪,万竿斜,留下来的就是让人欣喜的真相。不管凶手是不是她,我们都只要耐心地等待。我已经传下去命令,不准任何一个人泄漏此事。”
窗外数点黄鹂飞过庭院小柳,柳色交织脉脉流水声,一川山河,一海星火。
“去找到鞘归人,他知道太多我们还未了解的事情。”
苏肃指着落在书卷上的那道白光,郑重开口。
……
……
“且听你叫不叫唤!”
“老大,这小子的骨头倒贱!都快两个时辰了,半天也不哼哼!”
“哎哟,老大你干吗拿铁耙子敲我!”
“饭桶!我拿这玩意儿敲你,你不会去敲他!天明前再不能撬开这厮的嘴,火狱之王可要废了你!”狱卒牢头大声呵斥。
受了头头一顿教训,狱卒更是鼓足了劲,准备再大干一场。
这也叫火狱的特色,任凭你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哪一朝的帝王将相,凡是进来都要先受这一套杀威酷刑。先打的你皮开肉绽,屁股尿流,进来三天便赛在外头活过十年,爹妈不识,也不怕你不招!
火狱之王?难道是那个黎矮子。
喻红林垂着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哈嚯,原来你是不哑巴啊!”狱卒在手里打了打鞭子,不好好意地看着他,“看你这厮也是条汉子,早点交代,签字画押,早早了解,也不必受这份苦!你我也都省力!”
“你……你瞪什么瞪!”狱卒心里发毛,他不由得退了两步。
喻红林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伤你。”
待意识到对方眼下根本不得动弹,狱卒像是受到了羞辱,莫名地愤怒起来,再次猛地抽起鞭子来。血痕上于是再添血痕,身体仿佛是被注入了烫水,麻木得没了知觉。
也不知多了多久,汗水因为伤口带来的疼痛,又为这疼痛拧湿衣一般挤了出来,打湿了他这件华丽的新狱袍和乱糟糟的头发。
火盆里像是在烧着鲜血,空气中充满了死人的腐烂气味。
这里是火狱。意识清醒。
喻红林咬破了嘴唇,这才发现满嘴都是血泡。他讨厌血的味道,可也没力气吐出来。
一道鞭影直贴着他的下巴扫来,他胸中血气一撞,支撑不住,再次昏死过去。
浑沌之中,似乎有人终于大发慈悲,上前来解开了他手上的两个铁铐。喻红林手腕上早已勒出两圈血痕,陡然失去支撑,他立刻就从十字钉架上摔了下来。
两个带刀狱卒走近,拖猪狗般将他从昏沉的通道里拖过。
一炷香之后,喻红林回到了他像是久违多日的“笼子”。
牢门推上的一刻,发出沉重的响声,如同一声哀鸣。
又提审拷打了几日,不管多严苛的刑罚,喻红林死死咬住了这口气,照样什么都不肯说。
第三日,他要见黎无救,狱卒牢头冷笑着看他,就仿佛是在看戏班子里的受伤老虎。
喻红林躺在茅草堆上,听得一阵阵悉率声响,夜半忽而醒来,三四只拳头大的白毛老鼠正从他腋下穿过,不由得一阵凄凉涌上眼前。
他心中恻恻,自打被关入这暗无天日的火狱,已快五日,竟无一人来探监。他想起秦云叶,他想起鞘归人,他又想起白迟和陈冲。他开始责怪他的思绪,这让他感到既困倦却又清醒。
定是苏肃从中作梗,如今他手握云龙金令,俨然就是新任的云护之主,这黎无救与他沆瀣一气,不磨死自己,怎会罢休。自己曾以命得罪过他,眼下他终于要取走这份赌注。
自己此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一层,喻红林反倒有点欣喜起来。
他宁愿没一人来瞧他,这样就没人会受到伤害。
接连三天,狱卒既不送饭,也不送水。
喻红林饥渴难耐,嘴唇便像是焦了一般。他开始有些发昏,记不得日子,过去的记忆也开始混乱起来。
天外魂飕,鬼门半步,忽听得一人的脚步声和声音。
有人记起他了吗?
这帮昧了良心的狱卒终于悔悟了么!
喻红林早已口渴难耐,从来人手中接过水囊,就往嘴里拼命倒去。
几日的火狱之行过后,他除了身上多了十几条狰狞的鞭痕,以及享受了精神上的极端疲软之外,倒没有其他的收获。
这时候喻红林才知道,这还是火狱买了猎卫府的面子。
喻红林将水囊扔在地上,大口地喘息,新鲜的空气迅速地挤进他的胸腔。
铁栏外一个声音低泣道:
“想不到这帮人这样狠毒,喻大哥你不过才进去六日,就被他们折磨成这样!”
“是谁?”喻红林听这声音莫名熟悉。
“喻大哥,是我啊,小鹤。”
他抬头一看,发现鹤拾遗正红着眼圈看着他。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公袍,胸前挂着还有一块火狱牢司的令牌。
天知道她是从哪儿搞来的。
“鹤拾遗,是……当真是你。”
喻红林见到她的第一眼,也被她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这面具极为精致,喻红林若非听她的声音,万万也猜不出她的真面目。
这火狱戒备森严,黎无救常自吹自擂,有他在火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这黎矮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见鹤拾遗哭得难过,喻红林挤出一丝笑来:“你喻大哥天生命硬,这点招数还伤不着我,别为我难受了。我听着都疼。”
鹤拾遗止住哭声道:“都这种时候了,喻大哥你还说笑。喻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说你杀了人,这怎么可能呢!你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如你所知,堂堂药师竟然会死在我身边。我醒了,人赃俱获,我就进来了。”喻红林自嘲般一笑,“其他人呢,白迟他可跟你在一块?”
鹤拾遗泣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好担心你。白胖子好像说,总使出事了,冲哥不在,他得赶紧给什么人写信。”
喻红林道:“他们公务在身,怎么会有空回来。你回去告诉白迟,让李岳几位兄弟切莫为我的事情挂怀,早日擒住那贼寇,为民除害,方是正事。”
鹤拾遗犹豫了会,吞吞吐吐地道:“喻大哥,熊莽,那个大个子他死了。”
“熊莽死了?”喻红林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有人说出事的前天熊莽见了你,他就失踪了。两日前无定河边浮上来一具尸体,嘴里含着一块令牌,脸上都已经泡肿了,那些金袍儿说这死尸就是熊莽。”
“简直胡说八道!是谁说我见过熊莽兄弟?”
“听说是水运司的一个吏使,他一口咬定,因为当晚只有两个人划了船出去,第一个是喻大哥你,第二位是个壮汉,身材就和那具浮尸一模一样。喻大哥你划出去不久后,这壮汉也追了上去。”
“那天晚上……熊莽在跟踪我!”
喻红林心中猛地划过一个念头,若是这吏使没有说谎,熊莽划船追赶,还是说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我!
可不论这其中有什么秘密,熊莽都已活不过来。
蠢死的憨熊!喻红林心中焦怒不已,他要查明真相,可现实这漩涡却似乎再跟他开玩笑,将他活活困在这里!
“令牌,你是说……狮心门人……熊莽怎么可能会是?”喻红林心中一撞,靠倒在墙上,“鹤拾遗,杜浪……那个怪人他还在不在路次小院?”
“在。喻大哥你走后,这怪人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步也不出去。”鹤拾遗显然并不在意此事,焦急地道,“喻大哥,你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拾遗,喻红林请你帮我一个忙。”
喻红林用手指撑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能救的人不多,只有他自己。
而能救他的人更少,也只有他自己。
鹤拾遗连声道:“喻大哥你快说,只要能救你出去,这聊云城我也给你炸了!”
喻红林听了却笑不出来,只道出了那个对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鞘归人,他就在聊云。”
“可我找不到他。”
“他还在聊云,那间酒肆,只要你去,他一定会看见你。”
“他会答应见我吗?”
喻红林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他这一刻是燕四,还是楚荆。”
鹤拾遗想了想道:“除此之外,可还要说什么?”
喻红林道:“不必。他看到这个东西,自然就懂了。”
她撕下肩头的那朵红叶,塞到鹤拾遗手中,说道:“喻红林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小刀肯定还会继续杀人,一定要阻止他!阻止龙王,救出城主!”
鹤拾遗泣声道:“我的喻大哥,你怎么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算你再想要当英雄,你首先得确保自己还活着。”
喻红林道:“眼下并非谈此事的时机。”
鹤拾遗见喻红林催得急,不敢怠慢,从铁栏缝里递进来几盒吃食,掩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