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周流不息(2/2)
“现在呢?”
“现在?这块美玉被冲到海里去啦。分明是一片自由自在的海,但他的心仍自困在过去的漩涡之中,难于自拔。”
楚荆听了,不觉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喻红林叹了口气道:“我们是同一种人,都不愿意有人为自己担惊受怕。做我们的朋友,一定很累。”
楚荆意外坚决地道:“不,我们不一样。”
喻红林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安静地听楚荆说出下一句话。
“至少还有人在等着你活着回去,而我没有。”
楚荆露出一个快意的笑,用力地说道:“别死,喻红林。你要是死了,阎王爷不会收你,因为如果他收了你,我一定会去掀翻他的十八层地狱。”
“楚荆。”喻红林喉头一热。
“这最后钥匙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楚荆将一块布帕塞到喻红林怀里,“一幅惘生图,千年不知书。就算是十个西财神的女儿也没这么值钱!”
“喻红林,别死。”说完这句话,楚荆翻身下楼,跳到碧瓦上,从九层雨花台上疾步跃下,身影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
……
周流山处于聊云其下,虽在聊云境内,却不归属聊云,自成一域,不受其管辖。
从地图上来看,周流山处于云江中游,正是云河注入云江之口,古称不周。聊云发迹后,此地渐渐形成了一个港口,帆樯十里,商贾云集,甲于天下。
其间数次被水患冲毁,后因当时的聊云城主珂,怜悯山民,指令由洛阳的后人。两方合力,在上游修起一条大堤,名唤小洛阳堤,荒湖野洲遂成鱼米之乡。
因其地势险要,承延上下,四通八达,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要冲,虎狼扑食之地。常言有道,周流与聊云辅车相依,若周流失手,聊云也难以保存。
周流山分东西两岛,占地虽不过两百里,其山林葱翠,又兼地势陡峭,不宜耕作,百年前居民极少,还是一片荒地。这片荒地能发展至今日气象,皆赖其西岛山峦之巅供奉着一尊九丈高的云神神像,为聊云一带百姓奉为圣灵之地。多有虔诚的信徒穿山渡江,更有几人抛妻弃子,舍家而来,在这周流山中侍奉神灵。
这日早晨,喻红林一醒来便赶到桃源码头,候船的人群已是拥挤。
楚荆正站在船板上看风景,见他来了微一点头。喻红林抬头一看,只见岸边泊着一艘高顶大船,船舷下削如刃,长约五丈二,最宽处有二尺二,龙骨坚固,船体板材宽厚,拼接处鱼鳞搭接,船首桅杆上挂有一面大三角帆。还未扬帆起航,已可遥想其劈风斩浪的壮美身子。
大船方一离岸,天空中便飘起细细的小雨来,给天地平添一分迷离凄惘之感。河水浩**,坐在船舱内颠簸不已,喻楚二人走到船头,长吸吐气,与两岸青山无语。
行出云河之后,未到半个时辰,山势渐过,峰回谷没,秀林葱郁。两岸群山逐渐退后,远处雨雾中,群山迷蒙徐徐托出,山巅上不意立着一个巍峨雄伟的巨影,直指苍天,似要踏江而来。
船头上一干旅客见了,有见识的忙十指弯曲合十,祈祷道:“云神云我。”
未见过的皆是惊骇不已,四处忙问这山一样的神像究竟是如何建成?甲板上并无一人可以解答,一年长两鬓花白者郑重道:“此乃神迹。”
喻红林也抬头一看,只见那巨影恭然肃立,两把光影长剑环身,体态匀称端正,神情坚毅不屈,正与聊云隔江相望。其下半山腰,还有两尊摩崖石刻,为云神的风雷二护法。
此巨影正是云神十像之首的颜皇像,在这周流山少说也立了二百余载,聊云饱受战火之乱,典籍毁于战火,当年的记载早已失传。
而关于当年先人是如何铸造此像,有运石成塔,有引雷劈成,众说纷纭,可谓莫衷一是。颜皇脚下,乃是一处石窟,后人雕凿万尊人像泥偶置于其中。
喻红林心中感喟,身旁楚荆冷笑道:“真是愚不可及,这世间哪有什么神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说完他便意兴阑珊地就要往船舱走去。
不料便在这时,身旁忽传来一声叹息:
“年轻人,亵渎神灵,不怕折了年寿吗!”
楚荆头也不回:“长生无益,兴起而来,兴尽而去,何必久活?”
喻红林转目看去,这才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神情拓落的老叟,白发过耳,低眉垂目,正在一遍遍抚拭着手中的那把黑剑。他脚下摆着一张兽皮毯子,上面铛铛地摆着数十把光泽极暗的旧剑,有几个剑鞘还是空着的。
这老叟听见有人对他说话,徐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是盲的。
老叟呵呵笑道:“年轻人,才高即可,可不能自恃过大啊!适得其反,岂可忽忽?”
楚荆听出他似有言外之意,脸上一惊,回身走来:“老头儿,你这些破剑锈铁,也敢拿出来叫卖?一剑下去,能砍得断几块木板?”
“砍不动木板,倒能砍得断这江水。”老叟如若未闻,悠悠道:“这年头,越是锋利的剑越是不好卖咯。能用剑解决的事越来越少,能用钱决定的事越来越多。笨人才买剑呢!”
喻红林忍不住问道:“你的剑都卖给什么人?”
老叟道:“不懂剑的人!”
楚荆冷笑道:“连剑都拿不稳,剑越是锋利,越是容易伤到自己。”
老叟赞许般一笑:“说对咯!剑只是一种威慑,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少得拔出来。”
喻红林点头思索道:“万一被别人看透了自己的锋芒,便要大祸临头了。”
老叟面露满意之色:“所以,真正的聪明人,鞘中根本无剑!”
楚荆答道:“既然无剑,何来的鞘归之说!”
老叟目露奇光,大笑道:“若非老朽年老体弱,已是个废人,真想去试一试阁下的剑。”
“不必,我已领略过先生的剑。”楚荆一改之前倨傲,恭然问道,“在老先生这,锈剑反到能卖出高价?”
老叟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越是故弄玄虚,装模作样,别人反信得更真!这几乎已成了江湖的一个惯例。你越是拿一把寒光闪闪的快剑,越容易被有心人盯上。这小子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呢!”
“剑中王者已不再依托剑,因为他自己便足够锋利。”楚荆若有所思。
“哎,又该和何人说呢?剩下这些还是全卖给跑江湖的那些戏子吧。保佑他们还没丢开老头子太远。”老叟说着便要收拾地上的剑,“你们呐,一帮懒货,可晒够了吧!”
楚荆急道:“老先生,且等等。这剑,可否再让我来瞧一瞧?”
老叟一惊:“这样钝,这样慢的剑,你要瞧什么?”
楚荆认真地道:“我等这样的剑已等了三年。”
老叟道:“低手来我这买剑,高手来我这儿卖剑,你算是哪一种?”
楚荆道:“不高不低。”
老叟沉声道:“很好,原来你是存心来找老朽的麻烦。”
楚荆道:“不敢。愿以此剑为抵物,和老先生交换一把锈剑。”
“就凭你,你也要行走江湖!”老叟冷笑了三声,“你身上好像没有剑。”
喻红林心中一动,难道这瞽叟眼睛没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