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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国士有恨将军揾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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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彰拧眉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论这灵犀鬼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咱们照吃不误!”众将听毕皆是大振,得命离去巩固各处防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木台已经雏形呈现,从顶端往下挂下一根长机簧,被两边木槽紧紧卡住,赫然成就一挺三人高的巨大弓弩。不论外观之宏伟还是架构之精巧,皆远在天子门原先那架破云弩之上。

“神臂破月弩!”

五个字恍如利刃一般,从卫子彰脑海中跳了出来。此刻再想去摧毁这强弩无异于痴人说梦。卫子彰悔之不及,若是他一早就猜出了巡野军的野心,他绝不会像眼下这样静观其变!此弩一出,这偌大一个天子城楼几乎全被它划进靶心之中。思绪未落,卫子彰老迈的身体险些站立不住。

而神臂破月弩根本不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已然全部安置完毕,神弩出世即是一件至善至美,匪夷所思的艺术品,上下仿佛都流转一种晶莹亮光。三人长的巨箭被八人小心翼翼的抬进箭槽之中。

隔着老远仍能听到弩发时所传出的轰然巨响,两边负责调试的兵卒避闪不及,皆被强烈的弩风掀到在地,当场晕厥。恍如从天栽下一颗太古原木,直朝天子门瓮城而去,一丈厚的墙体当场被射穿,余力不止又生生往内推进了数寸方才停下。

不但攻城的巡野军,连瓮城上的守军只觉天崩地裂一般,愕然失言!整个城墙上产生了剧烈的摇晃,数人猝不及防踉跄跌下楼去。

城备众将更是满眼的不敢相信,这厚实若山体的天子瓮城竟也承受不住这奇弩一箭!就如同泥牛般被洞穿!若非那支巨箭还插在半空中,宛如墙体的一部分,怕是谁都要再抽自己两耳光。

另一边,喻红林听闻巡野军得神弩相助,天子门吃紧,连忙从北城出来。

快到东门忽见一人**着上身躺在大道中央,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大吃一惊,连忙勒住马缰,下马一看更是惊疑不定,此人正是前日深夜替布大侠送马的那个老者。

老者睁开眼睛,起身长做一揖,笑道:“云护之主,别来无恙。”

喻红林收住心急:“又是尊驾,布大侠找喻红林何事?”

老者笑道:“布大侠即便有事,也从来不找任何人。云护之主多心了。”

喻红林一拉马缰:“那就好,若是无事,请恕喻某先走一步了。”

“云护之主何必如此心急。”老者拄着圆树枝,上前摸了摸高声的脖子,柔声道,“真是个好孩子,最近过得可开心?”

喻红林见老者并未发怒,反是一反常态的亲昵,心中不由一奇。

老者似乎看出了喻红林的困惑,也不解释,一收戏谑郑重道:

“谨奉布大侠之命,得知聊云兵乱,特送来三件礼物,望云护之主收下。”

“你又是来送礼的?”

喻红林想起前日便是收了他的礼,误打误撞才发生了之后这许多事情。

“这头一件未免寒酸,只不过连弩二十架、砖石十五车、檑木二十乘、又火油、烧炭近百担,还有其他零碎军资必备,愿为三十万聊云百姓略济绵薄之力,请云护之主不要嫌弃。”

老者刚一拊掌,从一旁巷子内立时有数十个粗布衣服的壮汉应声而出,手中各推着一种木牛形的小车,车上堆满了成捆成箱的物资。

“这……这也算绵薄之力?”

喻红林咽了咽口水,这布家好生财大气粗。

他这一番大手笔,对危如累卵的城备军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喻红林走到最后,发现这一堆军资后停着的是一辆大马车,车厢内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透光。掀下布帐里面却是一堆叠放成半山高的零散木件,长的足过车盖,短的又不过拇指大小。

“这又是什么,百变木偶人?”

“云护之主说笑了。此机弩名叫神臂射日驽,发作时威力无穷,鬼神恸哭,可穿金甲,一箭的威力胜过十箭。乃是前代工匠大师班之妻的遗作,射程远及九百九十九步,正巧比城外的神臂破月弩多上一步,这叫一物克一物。”

“可这么多零件要如何组装?”喻红林大喜过望,随即冷静下来。

“区区不才,正巧通晓一些机关术。所以布大侠这最后一件礼物就是在下。”

神臂破月弩威力之强令人瞠目结舌,万幸它装填箭枝重新启动的过程也极为繁琐,用时良多。趁着这间隙,巡野军奋勇向前,从火箭之中冲到城墙下,掏出腰间的钩索就往上头丢去。

钩索方一卡住,便飞快向上头攀爬。城墙上的守军方一冒头,想要踢开钩索,便接连被弓箭手射倒。怎奈双方人数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后援还未赶到城头守军渐渐不支。

淳于遥大急,亲自提刀上前,砍翻几个刚爬上来的敌兵,一脚将他们踢进虚空,当头砸中底下几个正在攀爬的巡野兵。

“将军小心!”

淳于遥还未察觉,一个城备兵飞身将他扑倒。淳于遥不顾疼痛,连忙起身一看,那个救他的城备兵自己后背中箭,此刻已经话都说不出来。淳于遥将他抱到一边,热血满腔,嘶吼一声重新投入战斗。

腥风大作,血雨连绵,两军在城墙上展开厮杀,顿时声响盈天。任是哪一方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场争夺即关系着满盘胜负!

淳于遥被数个敌人围攻,连斩数人,自己身受数创,昏迷倒地。他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忽听呼啸一声,耳畔传来巨响,内城楼了望台上疾风乱作如同炸开一个口子,似乎也是被投石车击中。

“聊云……”他喃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团烟雾徐徐散开之后,露出的是一架结构恢宏的庞然大物,单从外形看,几乎与城外的神臂破月弩几无二致。随着机簧拉开发出的沉重声响,巨弩发动如同一条百折土龙逆鳞而怒,轰然喷出一只凛威巨箭,直从正在城墙上交战的双方头顶破口划过。

神箭一去,卷出的巨风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泥浪裹挟着血流直走出数十丈的距离,一线上的数十个绿铠兵尽被穿身而过。余力未尽,已教千军辟易,直入巡野腹心之中,千步之外巡野军精心搭建的木台硬声而裂,化为瓦砾!

第二箭刚刚要发出,被东路大军奉为至器的神臂破月弩竟就已被摧成碎末。

其临死一击,发出的那支巨箭偏移大半,只射穿了瓮城城门。而射日弩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箭枝,亦只有一发之力。无双日月,也成绝响。

聊云守军顿时士气大涨,有这神弩之威助阵,重新夺回城墙,将敌军尽数杀退。巡野军丢下一地尸体后,也不敢再盲目冒进。后军传来鸣金声,日色渐渐昏沉,似乎是提起收兵了。

喻红林冲上城头,与卫子彰会合在一处,见巡野军狼狈逃窜,战场上硝烟散去,众将皆是喜形于色。

卫子彰又惊又奇:“云护之主,这神弩从何而来,来得好是时候!”

喻红林如实道:“是布大侠托人送来,卫老帅可知道这位布大侠的身份,布氏布子!”

“这一任的布大侠么……”卫子彰斟酌片刻,旋即摇头,“布家久不出山,老夫孤陋寡闻,也不曾听说过。”

第三日的战斗结束得尤为迅速,巡野军调集全部力量猛攻南城小门,似乎是打算孤注一掷,天子门很快察觉了这一图谋,派出增援。聊云军民上下一心,再次打退了进犯的敌军。

归南英大失所望,在阵前连杀了几员大将仍是无济于事。取耳见军心已颓,将士众怨声载道唯恐激起哗变,急忙上前力劝。是夜巡野军借着晚雾开始撤军,不到两个时辰东城大营里就已旌旗蔽空,悄无人息,只剩下狼狗蝇蚁逐味奔走。

聊云城百姓听到消息,争向涌上城楼往外观望,城中顿时被欢乐的氛围淹没。血战三日终于逼退强敌,被压抑了多日的神经堤坝被一种难以为继的感动冲垮,泪水和酒浆在空中碰杯。家家户户在门口重新高高挂起灯笼,为亡者祈福,为生者祝喜。

胜利来得太快,似乎也太容易了些,喻红林心中不知为何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但很快这一点儿怪念也被身边的庆贺声覆盖。一场大战过后,三处城墙皆是不同程度的破损,尤以天子门为最,半个瓮城几乎都被摧毁,城中许多处房屋也被流石砸中。聊云人将要在这片废墟中重建家园。

战争不过三日,而抚平这伤痕也许需要三个月,三年甚至更久。还活着的人未必幸福,但死的人确实已经再难享受体验到任何。国殇国殇,为国之伤,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那些死去的巡野将士呢,他们难道就不是聊云子弟?当年聊帝将去之时,立幼子宽为聊云城主,却让长子棘纠集部属远赴河中之地,在两川绝道恃险筑关,抵御凡城侵扰。古名天关,即为如今的长佑城。长佑聊云,两城民众流动,本就是同根同流,互为唇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且别说这巡野军中不少军官本身就是聊云出身,而城备军中也有许多旅居的长佑子民。兄弟阋墙,可嗟可叹!不论谁把谁摔到地上,这争斗本身就是一场不智之争。

今夜的聊云万人空巷,风澜城前一改前几日的凄凉氛围,人声沸腾,鼓乐招展,狂喜的聊云百姓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恨不得互相亲吻对方。又有人爬上风澜城楼,夺过聊云旗帜高举在头顶左右挥舞。这喜悦如同从未有过的瘟疫,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无数人都想不治而死。

喻红林冰凉地看着这一切,他本以为他会很自然地融入其中,但事实则是恰恰相反。他像是带上了一个假笑面具,嘴角僵硬手指愈发寒冷,一顶千金钟悬在心头让他愈发艰于呼吸。这种难言的情绪让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痛苦。

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彻底沉寂下来,将自己隐藏在满是血腥气的长袍内,低头转身悄然离去,任身后热闹如花开放。喻红林将那枚云龙玉令握在手中,现在是时候让它完璧归赵。

他不由得想起了楚荆的话,而现在他心里却冒出了一句与之截然不同的话。

他更难相信这句话是他说出来的,这句话让他手心发汗。

“我害怕今晚的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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