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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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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干瘦的驼背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长得拖地的黑袍,戴着一顶宽檐尖顶帽子,拄着一根黑红色的龙头拐杖,装束十分奇怪。又黑又瘦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一道长长的瘢痕从鼻梁贯穿整个右边脸颊,呆滞中带着凶狠。

公蛎可不想无事生非,躲在门槛的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

男子的喉间发出汩汩的声音,如同鸽叫,明显带有威胁的意味。

厢房的门开了,小武低眉顺眼地走出来,抱着一个破盆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将破盆双手举至男子面前。

男子随手扒拉了一下,哼了一声。

小武的声音有点抖:“三爷,一共五百三十一文。今天生意不好,伙伴们更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什么进益。”

三爷又哼了一声,轻提拐杖朝小武一点。小武吓得后退了两步,低头小声道:“今天看中的几个大鱼都比较警惕,没有得手……”

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三爷一拐杖抽打在小武的肩头。

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嘴角**了一下,脸上却满是谄媚的笑:“三爷您吃过饭了没?我这就给您做去。”说着爬到三爷脚下,细心地将他衣服下摆上沾着的草叶拿掉。

三爷一脚踹开他,咕咕了一阵,终于蹦出两个字来:“明——天——”声音沙哑阴森,如同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一般。

这一脚用力甚猛,小武捂着肚子翻滚出老远,但竟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反而快速爬过来,挤出一丝笑脸道:“三爷您放心,明日我带他们去北市码头,保证收入过千文……我这边,明日一定不会再失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丝毫不做作的臣服和讨好,像是一条被打怕了的小狗一见主人便摇头摆尾,但眼底有又一抹奇怪的亮光,同他孩子气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单看表情和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像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见风使舵的混混。

公蛎明白了。这个三爷控制着一帮小乞丐,乞丐们每日讨到的钱统一交给他管理。

这在大都城里,也不算什么奇闻。公蛎以前在南市混的时候,常见有好吃懒做的父母或者所谓的丐头,将儿女及买来的孩子打扮成残疾孩童在街上乞讨,因扮相可怜,每日里赚的钱比打短工出苦力赚的多了去了。当初胖头刚跟着他的时候,两人一个扮傻瓜、一个扮残疾也这么在街上骗过钱,可惜只讨了不到十文钱,便被人拆穿了。

只是刚才明明不见上房有人,这三爷竟然凭空出现的一般,也不知什么来头。

公蛎没了兴致,溜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去。

三爷高高举起了拐杖,微微斜视的三角眼阴鸷地盯着小武。小武浑身发抖,却不躲不避,眼睁睁地看着拐杖往他脑袋上劈落。

拐杖在小武头顶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三爷面无表情,道:“抱她——出来。”

小武机灵地爬起来,推开对面厢房,摸黑抱出一个小孩来。

却是个昏迷的小女孩,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长相秀丽,手脸干净,穿着一件粉色裙子,像是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不知是走失的,还是三爷他们拐来的。

公蛎不由停了下来,隐藏在土墙的缝隙中。

小武拍打着小女孩的脸,叫道:“喂喂,醒醒!”

小女孩慢悠悠醒过来,看到小武,愣了片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叫妈妈。三爷弯下腰,阴沉沉盯着小女孩,脸上的刀疤一阵阵**,像条扭动的黑红毛虫。小女孩瞬间止住了哭声,颤抖着声音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小武威胁道:“闭嘴,再叫就掐死你!”伸手卡住了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喉间发出将要窒息的“呃呃”声,双脚胡乱在地面上踢打。

三爷桀桀而笑,对小武的行为表示赞赏。小武受到鼓励,双手继续用力,眼神由先前的犹豫、不忍变得狂热、暴躁,特别是他嘴角的那一抹残忍的笑意,竟然让公蛎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噤。

公蛎飞快地转着脑筋。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动了色心,过来看那个玲珑了,眼不见心不烦。他胆小怕事,顶多不过是和汪三财吵嘴的勇气,如今看那个三爷凶神恶煞一般,既不忍心看小女孩受罪,又没有胆量跳出来制止,一时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小女孩渐渐不动,昏死过去。小武松开了手,踢了两脚,又试了试鼻息,仰脸道:“没死。然后呢?”

公蛎此时正在盘算要不要救下小女孩,一走神的工夫,只见空中腾地燃起一团绿莹莹的小火苗,落在三爷的手掌心。小武扶起小女孩,三爷一手掐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翻转,将萤火捂入小女孩的口中。

小女孩抽搐起来,四肢抖动,口眼歪斜,瞬间变了模样,如今便是她亲生父母面对面也认不出她来了。

——巫术!

当初柳大易人容貌,尚需借助阴气化成的银针,如今这个三爷竟然能够凭空起火,随意易容,巫术之境界自然要比柳大更高几个层次。

公蛎面如土色,紧紧贴靠在门框的阴影中,瞬间觉得自己僵硬地难以移动了。

小武脸上并无半点怜悯之色,反倒绕着小女孩手舞足蹈:“三爷好厉害!我们又多一个小伙伴啦。”

三爷咕咕地笑起来,笑声诡异,表情皆无,只有瘢痕在**。公蛎突然冒出满身的冷汗,觉得这个地方如同魔窟,恨不得立马逃离。

但他此时盘踞在门上,正对着三爷,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慢慢移动。

三爷转动身子,阴恻恻对着厢房叫道:“小平——”

那个断了手臂的女孩小平,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匍匐在三爷脚下瑟瑟发抖。

三爷拉起她受伤的手臂,扯开绑着的布带和木棍,眯眼看了看,猛然一抖,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她本来红肿未消的手臂忽地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

她尚未长好的手臂又断了。公蛎吓得忙将脑袋钻入盘曲的身体下。

小平浑身**,痛得满地打滚,却不发出一丝声息。寂静的夜里,只有身体翻滚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以及门后挤成一堆的孩子们急促的呼吸声。

小武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待到小平不再翻滚,飞快捡起布条和木棍,将她的手臂重新缠上,也不知骨头有没有接上,只管推她回房中,接着又半推半抱出那个双脚扭曲的男童来。

小武按住男童的肩膀,三爷弯腰拉住男童的两脚,向内侧一扭,脚心向上,脚趾勾曲,越发变形得厉害。但这个男童却不像小平那般疼痛翻滚,如同木头一般,随他摆弄,嘴里还在嚼着食物,然后自己以手撑地,一步一挪地回去了。

小武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三爷下次教教我,就不用您亲自动手啦。”

公蛎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觉得小武的表情和神态比巫术更为恐怖。

三爷的眼睛落在新来的小女孩身上。小武殷勤地抱起她,道:“三爷,这个您打算怎么弄?”

三爷撸起她的衣袖,露出两只肥嘟嘟的小胳膊,白白嫩嫩,他咕咕一笑,突然咧开嘴,咬住了小女孩的手臂。饶是隔着两三丈远,公蛎清晰地看到他尖尖细细的牙齿嵌入小女孩的肉中。

女孩皮肤上的水分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瞬间收缩,紧紧贴在骨头上,皮包骨头的样子如同灾区逃难而来的濒死孤儿。

公蛎心智大乱,失声叫道:“啊呀!”高高跃起,本意是想逃开,却忘了自己身为原形,而且俯在门框内侧,脑袋撞到上面的土墙,不仅没逃出去,反而啪地一声落在了院中。

三爷抬起头来,血迹顺着嘴角滴落,更加面目可怖。

小武飞快打开门,左右看看,道:“没人。”转过身才看到摔得晕头转向的公蛎:“从哪里掉下来一条蛇?”

公蛎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浑身上下抖得比刚才折断手臂的小平还要厉害。

三爷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在公蛎身前站定。公蛎昂起脑袋,呲出牙齿,以示恐吓。

说时迟那时快,三爷迅速出手,卡住了公蛎的脖子。

他手指纤细,指尖冰冷,十分准确地卡在公蛎的七寸上。公蛎几次用力甩动尾巴企图缠住他的手腕,皆因无法用力而不得。挣扎中,只见小武鼓掌道:“三爷好手段!”

三爷嘴巴微动,手上更加用力,公蛎透不过气,脑袋渐渐歪在一旁,恍惚瞥见小武眼里崇拜和残忍交织在一起,那一抹奇异的亮光,让公蛎莫名惊悚,用尽全力一挣,双目几乎爆出。

三爷忽然满脸惊愕,手上有所放松,一人一蛇愕然对视。公蛎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在如此生死关键时刻,容不得多想,尾巴一挑,缠在三爷的手腕上,脑袋扭动,企图去咬他的虎口。

三爷嘴角**,阴恻恻一笑,另一只手中的拐杖忽然化作一条红色的毒蛇,扭动着便朝着公蛎扑来。

虽同属蛇类,但公蛎一向讨厌同这些凶狠残暴的有毒同类打交道,且中原地带毒蛇甚少,公蛎哪里知道如何应对,况且谁知道它到底是拐杖还是毒蛇,唯有发出咝咝的求饶声:“同类勿伤……”但这条红色毒蛇却对蛇语无动于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朝公蛎的脑袋咬落。小武在一旁加油鼓劲:“赤龙加油!咬掉水蛇的脑袋!快!快!”

三爷仰面嘎嘎而笑,公蛎看着红蛇长长的毒牙上透明的毒液滴落下来,忙扭身躲避。

恰在此时,双眼忽然针扎一般疼痛,接着只觉眼前一片红光晃动,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公蛎惊慌之极,连连尖叫,并凭着本能用尾巴在三爷手腕上疯**打,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一丝细细的金玉抖动之声,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然后便是小武的惊呼声,接着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幸亏眼睛很快恢复正常,眼前的红光消失,周围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三爷早不见了,地面上一堆破烂的衣服,黑袍尖帽,正是他刚才的装束。而那条拐杖化成的红蛇,在地上扭动了片刻,化作了一段焦黑的大腿骨。

小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满脸警惕,一会儿看看三爷的装束,一会儿看看瘫在地上的水蛇。

小武拿棍子捅捅三爷的衣服,见并无异样,嘴里小心地叫道:“三爷您走啦?”却跳上三爷的衣服猛踩了一通。然后无声一笑,走到变了容貌的小女孩身边,拿出一把小刀来,毫不犹豫朝她的脸上划了一刀。

这神态,这姿势,几乎同三爷一模一样。

公蛎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本瘫软在地上的身体强撑着挺直,做出攻击的态势。

小武听到动静,回转身对着公蛎,道:“小平阿三,明早我煮蛇羹,给你们俩补身子!”挥着小刀便来刺。

公蛎咧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吞吐着细长的蛇信子吓唬他。小武丝毫不害怕,灵活地绕着公蛎兜圈子。

公蛎刚才七寸被扼,气血不畅,四肢无力,竟然连个小小的乞丐也不能对付,只有昂头对峙,一时半会儿小武倒也伤不了他。正焦虑间,眼睛余光忽见原本焦黑的拐杖一动,依稀要恢复成红色毒蛇的样子,公蛎吓得猛一激灵,用尽全力,昂起脑袋作势朝小武一扑,趁他后退之际,转身箭一般逃开,疯了一般东一头西一头乱钻,也不知钻到了哪里。

上房门后阴影处,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驼子,激动地用手指抠弄着墙壁上的土,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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