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2)
阿隼并未离开,正在院中徘徊,一见毕岸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天意之手?”
毕岸神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阿隼眼里闪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道:“还真是这小子……记录黑月崖山体滑坡的那本县志,这么多天一直找不到,可是今天早上一进库房,一本书掉了出来砸我脚面,结果一翻,正是这本……”
毕岸静静地听着。阿隼眼睛扫视着公蛎房间的窗户,咧嘴苦笑道:“我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
毕岸道:“连他自己也尚且未意识到。”
阿隼急道:“刚才他怎么说?”
毕岸摆手道:“不急,稍候再议罢。我只是提点了两句,并未明言。”
阿隼愤愤道:“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他。我跟了他这几天,你猜他都做什么了?”他满脸的无奈,“暗香馆去了五次,水粉巷去了两次,吃了三次醉仙楼的烧肘子,逛了一次成衣铺。银两花完之后,前天上午他在北市码头数来往的船只,溜眉色眼地偷看女人,午后在磁河边上看了半日野狗打架,还在一旁加油鼓劲,比两只野狗还兴奋。剩下的便是睡觉,指使胖头做事,同财叔打嘴官司。您瞧他这点出息,跟得我乏味得要死!”
毕岸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道:“他对那些东西不甚在意,只要有吃有喝便开心得很。或者也是好事,如你我这种,争强好胜的,背负太多,反而没有了自然随性。”
阿隼试探道:“要不换个人跟着他?我那边一堆的事儿……高阳王进等,身手都不错。”
毕岸道:“不,此事定然由你来办,其他人我总是不放心。”沉默了片刻,又道:“避水珏也在他手上,虽然只有上半部,可是已经能够发挥效力。”
阿隼惊讶万分,换了庄重之色,道:“是,一切听候公子安排。”
两人一起外出,毕岸边走边道:“查查那个老木匠的底细,看他的窨谶鼓是从哪里来的,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另一个,若实在找不到库房记录,试试能否找到当时的仵作……”
房间里,公蛎表面上欢快地同胖头大快朵颐,但常常一晃神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连胖头都觉察出了异样,不时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睡好。
公蛎突然觉得很累,茫然地愣了片刻,道:“胖头,你觉得我们如今的日子怎么样?”
胖头正将羊腿上的肉一点点地撕下来,头也不抬乐呵呵答道:“多好啊。有饭吃,有活干,有地方住,还有一帮街坊、朋友。嗯,找到妹妹,过两年再娶个老婆,就圆满啦。”
公蛎下意识地重复一句“多好啊”。胖头忽然有所警觉,道:“老大,你是不是……还是想离开忘尘阁?”
公蛎顺坡下驴,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胖头脸上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但很快便神色坚定,憨笑道:“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听老大你的。你说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不过,”他吸着下嘴唇,“为啥要离开啊?我看毕掌柜是好人,经营这个当铺,其实是在帮我们。”
公蛎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赞许,信口开河道:“我看你近来那些小生意做得不错,不如我们另起炉灶,换个地方做买卖。”
胖头耷拉着眼皮,开始啃手指甲,小声道:“若是不离开洛阳,在哪里都一样。在这里做,房租什么的全省了。而且我还有,还有……”
不用说,定是因为那个虎妞。公蛎懒懒地打断道:“算了,我说说而已。”
胖头惶恐道:“老大你别生气,我什么也不懂,都听你的。”
公蛎将碗筷一推,疲倦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妖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道:“偷吃什么好东西?也不叫我。”
她脸色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公蛎忙让进来。小妖用手扇着鼻子道:“唔,整个房间都是饭菜味,赶紧出来散散味道吧。”不由分说拉了公蛎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不错。公蛎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打趣道:“听说你梦游,哈,哈!”
小妖消瘦的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咬唇笑道:“我听小花说,我这两日净给你们忘尘阁添麻烦了。”又笑道:“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梦游?”
公蛎装作随口问道:“你都做什么梦了?”
小妖摇摇头,迷惑道:“不记得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听说我都梦游了好几天了,小花这丫头也不告诉我,还说是李婆婆编排我,叫我不要信。结果,昨晚梦游,我突然自己醒了,发现竟然在你的屋里,还哭得满脸的泪!”她吐了吐舌头,笑得极其明媚:“这要让李婆婆知道了,不定怎么说我的坏话呢,说不定会说我看上你了呢。”她嘟起嘴巴,小下巴一翘,十分可爱。
以往时候,公蛎最喜欢这样的玩笑,今日却笑得有些勉强,道:“你别理她。看你这性子,一看便是在家里有姐姐照顾的,被宠坏的。”
小妖脱口而出:“姐姐,我姐姐……”接着却困惑地顿了顿,哑然失笑道:“我哪里有姐姐,连个表姐堂姐也没有。我从小就跟着我家姑娘啦。”
公蛎更加惊愕,敷衍道:“呵呵,那是你家姑娘宠坏了你。”
小妖见公蛎心不在焉,只当他昨晚没睡好,刮着鼻子嘲笑道:“人家梦游就散散步,你梦游就摔东西,幸亏毕公子脾气好,要是我家姑娘,这两个月的月钱都没啦。”
公蛎笑道:“呸,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正在说笑,胖头忽然从前堂叫道:“老大你过来看看,这个东西能当几个钱?”
原来汪三财刚去接一个外单,叫胖头在前台守着。他如今去哪里只管交代给胖头,反而对公蛎不管不问。
小妖告辞,公蛎去前堂一看,原来是一面没有镜面的镜子。
镜子为椭圆形,巴掌大小,中间的镜面缺失,只剩下拇指粗的银制双龙戏珠外圈,花纹雕工皆寻常得很,轻飘飘的,而且表面已经氧化变黑。这么个破镜子,光剩下外圈,还真不值什么钱。
公蛎见柜台外无人,问道:“谁拿来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跳一跳往上蹿,露出个虎头帽子:“我的我的!”
公蛎探头一看,原来是王二狗家的儿子王宝。
王宝刚过了八岁生日,那叫一个调皮捣蛋,真是狗都嫌弃,如今一只眼睛害眼疾,红红的不停流泪,看上去更是又脏又皮。公蛎晃了晃镜子,道:“你从家里偷的吧?赶紧还回去!”
王宝人小鬼大,好的那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是偷的,我娘说坏了不要了,给我换糖吃!”
胖头插嘴道:“我刚才都说了半天,他主意大着呢。”
公蛎正心烦意乱,将镜子丢给王宝道:“走走走,小屁孩别捣乱,要当也得你家大人来。”
王宝一屁股坐在地上,斜眼看着公蛎,摆出一副准备撒泼打滚的气势。公蛎不耐烦道:“胖头你去叫他爹娘来。”
王宝一听,抢过镜子塞入怀中,爬起来撒腿便跑,刚出门便被拎着扫帚的李婆婆抓了个正着:“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学会偷东西了啊!我的东西呢?”接着又大声叫:“王二狗,你要是不管你家儿子,我老婆子替你管教!”
王宝反过来一口咬住了李婆婆的手指,李婆婆杀猪一般嚎叫,却忍痛不松手,将王宝按倒在流云飞渡门前的石凳下,朝他屁股下拍了几下。
一只素银簪从王宝衣服里掉下来,李婆婆心疼地用衣袖拭了又拭,举着给乡邻看:“看看,看看,这么大点儿,都敢偷东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人赃并获,王宝也不服软,反而对着李婆婆踢打。
一老一小正打得不亦乐乎,只见赵婆婆拧着小碎步子快速走来,叫道:“别打了!王宝住手!”又拉李婆婆歉然道:“老姐姐消消气。他爹娘今天去进货,托我照看一会儿。谁知他眼瞅不见就乱翻你的东西。王宝,站一边去!”
赵婆婆自己没有孙辈,对王宝甚为疼爱。听赵婆婆呵斥,他乖乖地收了手,瘪了憋嘴抽泣起来。李婆婆被他踢打得满身脚印,气呼呼道:“你看看这孩子,多大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赵婆婆不住道歉,并按着王宝赔礼。王宝勉强鞠了一躬,放大声号啕起来,边哭边数落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说让让小孩子!”听的人都觉得好笑。
见众人都劝,赵婆婆也道了歉,李婆婆便放开了王宝,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本来到此便罢了,谁知王宝趁李婆婆转身之际,扑上去又朝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兔子一样逃开了,不远不近地站着,又跳又叫。
李婆婆本就是爱计较的,这下暴怒,一边追一边点着王二狗的名字叫骂,说他家教不严,养出这个小鬼头来。
李婆婆哪里跑得过娃娃,等她追到街口,王宝又绕着回了茶馆,趁人不备,捡起一块碳渣丢了火炉上炖着的茶汤里。这下半锅茶汤全毁了,下午的生意也做不得了。李婆婆炸了毛,拿着火钳风一样追赶王宝,骂道:“我不要不弄死你这个小东西,我就不姓李!瞧你那一只眼,长大了也是个独眼龙!”
经这么一绕搅,公蛎忘了刚才的烦闷,叼着根牙签围着看热闹。正听李婆婆骂的有趣,忽然袖口被人一拉,道:“龙哥哥,借一步说话。”
回头一看,却是珠儿。
珠儿如今自己打理店铺,又要照顾父亲杨鼓,忙得不可开交,公蛎自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所以只看珠儿近期少露面少了,也没想着去看看她。
两人来到珠儿的裁缝铺子里,公蛎见她脸颊消瘦,关切道:“你这几天忙什么?总不见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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