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清算(2/2)
赵家那些原本还想骚动一下的族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胆小的妇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赵德昌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这次真的彻底完了……
这哪是什么查封,等到核查完怕是这棘阳天都变了。
到时候田没了,人没了,钱也没了,这赵家剩下的不过就是这具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空壳子罢了。
“走。”张景焕再也没有看这群人一眼。
他转过身,重新登上了那辆青篷马车。
陈屠大手一挥,护卫队员们整齐划一地调转了方向。
马蹄扬起的尘土扑了赵德昌一脸,但他甚至连擦都没敢擦一下。
孙主簿捧着那个比命还重的盒子,屁颠屁颠地爬上了另一辆车。
大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那个空荡荡的吊桥,像是一张永远也合不上的大嘴,无声地嘲笑着赵家百年基业的一朝崩塌。
太阳终于彻底跳出了地平线,不算很亮的光却刺得赵家人有些想流泪。
随着门外马蹄声远去,赵家大房的长子突然暴起,一脚踹翻了正准备偷偷溜走的二房赵守义。
紧接着,一场没有任何体面可言的互殴在庄园门口爆发。
曾经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家族,此刻因为利益的丧失而彻底撕破了脸皮。
……
幸福乡。
食堂里的热气很足,这在已经快入冬的时节算得上是一种奢侈。
几十口大锅里熬煮着的玉米糊,这是被乡民们称为“金珍珠粥”的幸福乡特产主食,此时正散发着一种悠长的甜香气味。
沈夫子端着那只缺了一个口的粗陶大碗,站在食堂的一角。
之前沈夫子来棘阳的时候有多风光,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沈夫子这号人物之前到哪可都是前呼后拥,甚至连银钱都不用自己掏。
豪绅们彻底失势后已经自顾不暇,压根没人去安排送沈夫子回南阳郡城。
于是身无分文的沈夫子在被车马行拒载后,不得不自己靠着两条腿向着南阳郡城走回去。
他的灰色长衫下摆沾满了暗黄色的泥点子,袖口因为这一路上的剐蹭,丝线都绽开了。
最要命的是那双千层底的布鞋,鞋尖已经磨破,露出了里面有些发灰的袜子。
但他依然挺直了脊梁,或者说他在努力挺直脊梁。
周围的空气很热闹,充满了那种只有在丰年才会出现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坐在长条板凳上的汉子们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糊糊,偶尔还会为了抢最后一勺咸菜而互相用方言问候对方的女性亲属。
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有长幼尊卑的座次,只有对食物的渴望和满足。
在沈夫子眼里,这就是地狱,是礼崩乐坏的终极形态。
他闭上眼,想要念几句圣人语录来压一压这满屋子的“蛮夷之气”。
但那玉米糊的香味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一直往他鼻子里钻。
沈夫子咽了一口唾沫:“这粥……真甜。”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那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立刻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羞耻。
他,沈炼,沈知行,竟然因为一碗来路不明的杂粮粥而动摇了心志。
就在这时,一阵孩子们的喧闹声打断了他的自我批判。
那是在食堂最靠里的几张桌子上,没有碗筷,也没有饭菜,只有几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并没有在玩闹,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孩,正极其认真地将食指伸进面前的一个水碗里。
水碗很浅,碗底有些缺损,看着像是厨房淘汰下来的废品。
男孩把蘸了水的食指按在桌面上,那桌子并不是什么红木书案,只是几块粗糙的原木板拼凑而成,上面的油漆有些斑驳,还带着饭菜留下的油光。
“撇——捺——”
男孩一边拖长了音调念着,一边在桌面上画下了两道水痕。
水痕很湿,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下午阳光下反着光。
那是一个极其笨拙的“人”字,结构已经完全失衡,但是沈夫子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叫‘人’。”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纠正道,“老师说了,撇捺互相支撑才叫人。”
“不对,老师说人是两条腿走路的,所以这两笔是腿。”男孩反驳道。
女孩撇了撇嘴:“不管是腿还是支撑,这字你会写了吗?今天要是背不下来这三个字,晚上的加餐鸡腿就没你的份了。”
“鸡腿……”男孩咽了下口水,手指蘸水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人……口……手……”
沈夫子手里的碗“哐当”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那点还没喝完的玉米糊溅了出来,落在他那本就不堪入目的袖口上。
但他完全顾不上了,他像是个见了鬼的人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孩子。
这种原本用来承载大道和用来区分贵贱的神圣工具,竟然被他们如此随意地写在饭桌上,甚至还和鸡腿混为一谈。
这简直是……亵渎!
这就是幸福乡的人干的好事?把文字变成换取鸡腿的筹码?
这比不识字更让沈夫子感到恐惧,这是在把他们读书人赖以生存的圣贤书扔进泥地里踩。
沈夫子喘了几口气,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差点撞翻了身后正端着一大盆洗碗水路过的赵老三。
“哎哟!你这老头,走路不长眼啊!”赵老三急忙侧身。
尽管没有摔倒,不过盆里的水却是不可避免地溅出来很多。
赵老三瞪着沈夫子:“老头你想碰瓷是不是?”
沈夫子没有理会他的粗鲁,他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赵老三那满是油污的粗布衣袖。
那只手虽然苍老,但是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让赵老三都有些愣住了。
“我要见管事的。”沈夫子的声音在抖,“带我去你们这里管事的人,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