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海疆预警(1/2)
百草轩的学术交流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西凉太医署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另一则消息已如疾风般从东南沿海吹入京城,在朝堂上下掀起了另一重波澜。
那是萧承烨接到东南海疆八百里加急奏报的三日后。
天刚拂晓,养心殿内灯火通明。萧承烨身着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西凉疆域图前,目光如炬,久久凝视着东南沿海那片蜿蜒的海岸线。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标注的几处重要港口:泉州、明州、广州……最后停在一处名为“望海镇”的小小标记上。
殿门被无声推开,沈昭一身暗色劲装,步履沉稳地走入,单膝跪地:“陛下,东南来报的商队主事已在偏殿候旨。”
“传。”萧承烨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不多时,一位四十余岁、面色黝黑、眼带风霜的中年男子被内侍引入。他身着海商常见的绸缎夹袄,袖口与衣摆处绣着海浪纹样,虽已竭力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和额角的细汗泄露了他的紧张。此人姓郑,名海生,是泉州三大海商世家之一郑家的二当家,常年往来南洋诸国,见多识广。
“草民郑海生,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郑海生伏地行礼,声音带着海风磨砺过的沙哑。
“平身。赐座。”萧承烨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郑海生身上,“郑先生不必紧张,将你所见所闻,据实道来即可。”
“谢陛下。”郑海生略有些拘谨地坐在锦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回禀陛下,此事发生在约莫两个月前。草民的船队自南洋吕宋岛满载香料、象牙返航,原定航线是经琉球群岛北侧,借季风直抵泉州。那日天气晴好,能见度极高,船行至琉球以东约三百里处的公海时,了望的水手突然惊呼,说西北方向海平线上出现异状。”
郑海生的眼神变得遥远,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惊心动魄的场景。
“草民立刻登上船楼观望。起初只见几个黑点,但那些黑点移动极快,不似帆船借风而行,倒像……倒像是自己生出了推力,船后拖着长长的白色浪迹。不过一刻钟,那些黑点已清晰可见——那是三艘船,但绝非草民生平所见的任何船只!”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那些船通体呈暗灰色,在日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绝非凡木所制!船身巨大,长约四十余丈(约合120米),比朝廷最大的福船还要大上一倍有余!船体线条……线条极其古怪,不像我们的船那样有优美的弧度和高高的船楼,反而低矮平直,如同……如同巨大的铁盒子浮在海面上。最骇人的是,船上没有桅杆,没有帆!却在船身中部耸立着数根粗大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浓烟!船行速度之快,远超顺风疾驰的帆船,且航向稳定,不受风向左右!”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郑海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萧承烨神色不动,眼神却愈发深邃。沈昭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它们悬挂的旗帜呢?”萧承烨缓缓问道。
“旗帜……”郑海生努力回忆,“旗帜图案颇为奇异。底色是深蓝,左上角有一小块红色,红色中有数颗白色小星排列成圆形,其余大部分深蓝底色上,有一条条白色细横纹……样式简洁,却从未见过。绝非南洋诸国或东瀛、高丽的旗帜。”
“你们可曾靠近?对方有何举动?”沈昭插话问道。
郑海生连连摇头,脸上犹有余悸:“岂敢靠近!草民的船队见其来势诡异,立刻降帆转向,避其锋芒。那三艘巨舰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其中一艘稍微偏转航向,朝我们驶近了些许,但并未全速追来。在距离约二里处(约合1公里),草民……草民通过千里镜,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巨舰的侧舷,竟有一排排黑洞洞的窗口!窗口内似有金属管状物探出。草民虽不识那是何物,但直觉那绝非善类,定是某种攻击器械。舰首处还有一座可旋转的台子,台上亦有粗大的管状物。整个船身,几乎看不到什么水手在甲板活动,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它们航向何处?”萧承烨追问。
“它们出现时是从西北偏北方向来,经过我们附近后,继续向东南偏南方向航行,速度不减,最终消失在海平线下。看其航向,似是往吕宋以南的深海而去,或者……绕向更远的未知海域。”郑海生答道,“草民船队惊魂未定,加速返航。途中与其他几支相熟的海商船队相遇,闲谈中得知,近半年来,在琉球以东、以南的广阔海域,已有不止一支船队瞥见过类似巨舰的踪影,只是所见多是单艘,像这次三艘编队同行,尚属首次。有胆大的渔民在更东边的深海岛屿附近,曾远远望见过更大的、喷吐浓烟的‘怪物’,但因畏惧不敢靠近。”
萧承烨沉默片刻,问道:“以你之见,那船以何为动力?铁甲如何能浮于海面?”
郑海生苦笑:“陛下,草民见识浅薄,实在难以想象。无帆而动,唯有划桨或轮桨,但那巨舰未见桨叶翻动。浓烟……倒像是民间传说中,以燃烧石炭或木柴推动水汽的机关术,但如此巨大的力量,闻所未闻。至于铁甲船身……或许并非纯铁,而是某种轻且坚的合金?抑或船体仍是木制,外覆铁甲?草民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听说过‘弗拉维亚’这个名字?”萧承烨忽然问道。
郑海生一愣,思索片刻,摇头道:“回陛下,草民行走南洋三十年,与西方来的红毛夷(指葡萄牙、西班牙等早期殖民者)也打过交道,但从未听闻‘弗拉维亚’之名。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近两年,在南洋的一些主要港口,如满剌加(马六甲)、巴达维亚(雅加达),确实出现了一些新的西洋面孔,其服饰、谈吐与以往的红毛夷略有不同,行事也更加……低调而有序。他们采购大量药材、矿物样本,尤其是硫磺、硝石、某些特殊金属矿石,对香料、丝绸等普通商品兴趣一般。草民曾与他们中的通译闲聊,对方自称来自‘极西之地的新兴联邦’,但语焉不详。”
萧承烨与沈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弗拉维亚使团自陆路而来,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而其同胞的舰船,却已悄然出现在西凉的海疆之外。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郑先生此番报讯,有功于国。且下去休息,稍后自有封赏。今日所言,勿要外传。”萧承烨温言道。
“草民遵旨!谢陛下隆恩!”郑海生再次叩首,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萧承烨与沈昭二人。气氛凝重如铅。
“沈昭,你怎么看?”萧承烨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敲桌面。
沈昭眉头紧锁,沉声道:“陛下,郑海生所言虽骇人听闻,但以其身份阅历,编造此等惊世之事可能性不大。且他描述的铁甲、无帆、喷烟、航速快等特点,与我们掌握的关于弗拉维亚使团带来的‘器械精良’、‘格物之术迥异’的信息,隐隐有相通之处。若那巨舰真是弗拉维亚所属,其展现的技术实力,远超我等此前预估。它们出现在东南外海,意图不明,但绝非善意游览。”
“朕亦作此想。”萧承烨目光冰冷,“使团在京城与我大谈医学交流,其舰船却游弋于我国海疆。一明一暗,一陆一海。他们想做什么?试探虚实?测绘海图?还是为日后可能的……做准备?”
他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沈昭心领神会。
“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加强东南海防。郑海生所见巨舰虽未入我领海,但既有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近的窥探。我朝水师主力福船、楼船,对付海盗、倭寇以及南洋小国战船尚可,面对此等闻所未闻的铁甲快舰,恐怕……”沈昭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西凉立国以来,重视陆权,水师虽有一定规模,但主要任务是近海防御、清剿海盗、护航商路,从未经历过与真正意义上的海上强敌交锋。若弗拉维亚的舰船真如描述中那般强大,西凉的水师将面临严峻挑战。
“传旨。”萧承烨决断极快,“第一,密令东南沿海各省总督、水师提督,即日起进入戒备状态,加强沿岸了望哨所,增派快船巡弋外海,发现任何可疑船只,尤其是无帆喷烟之舰,立刻上报,谨慎接近,避免冲突。第二,从内库拨银,命工部与将作监,会同水师有经验的工匠,研究加固现有战船、提升航速与火力之策。第三,召见弗拉维亚正使塞缪尔。”
沈昭一怔:“陛下要直接质问?”
“不。”萧承烨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朕要‘请教’。请教他们远洋航行、舰船制造之术。顺便看看,这位专注于学术的正使大人,对他同胞的舰船出现在我海疆之外,是否知情,又有何说法。”
当日午后,弗拉维亚正使塞缪尔·瓦莱里乌斯应召入宫。这一次,不是在接待外宾的正式殿堂,而是在萧承烨处理机要的御书房。
塞缪尔依旧身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正装,神情严肃。他向萧承烨行过标准的弗拉维亚外交礼节后,安静地等待皇帝开口。通译官垂手侍立一旁。
“塞缪尔使者,在京这些时日,可还习惯?”萧承烨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感谢皇帝陛下的关心。贵国招待周到,学术交流亦进展顺利,获益良多。”塞缪尔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便好。”萧承烨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听闻贵邦格物之术精湛,尤其擅长器械制造。朕近日对航海船舶颇感兴趣,我西凉水师战船虽巨,但毕竟依赖风帆人力,不知贵邦在远洋航行与船舶建造方面,可有新奇之法?朕甚为好奇。”
塞缪尔灰色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但立刻恢复了平静:“陛下过誉。弗拉维亚确在航海技术上有一些进展。我们发展出了利用蒸汽机驱动明轮或螺旋桨推进的船舶,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对风力的依赖,提高了航速与航向稳定性。船体结构也采用了新的材料与设计,以增强坚固性与适航性。这些都是近百年来,无数弗拉维亚学者与工匠智慧的结晶。”
他承认了“蒸汽机”、“螺旋桨”等西凉闻所未闻的概念,但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蒸汽机?以燃煤烧水,用水汽之力推动机械?”萧承烨顺着他的话问道,显示出一定的了解。
塞缪尔略感意外,点头道:“陛下博闻。基本原理正是如此。当然,具体构造颇为复杂。”
“如此利器,想必造价不菲。贵邦派遣如此精良舰船远航,除了贸易与交流,是否也有……测绘航道、探察远疆之需?”萧承烨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实质般刺向塞缪尔。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他抬起头,坦然迎向萧承烨的目光:“皇帝陛下,弗拉维亚是一个重视探索与开拓的联邦。我们的船只航行四方,确实承载着绘制海图、了解世界、寻找资源与贸易机会的使命。这是文明发展的必然路径。我可以向陛下保证,弗拉维亚元老院授予本次使团的任务,是和平的学术与文化交往。对于其他航行在外的弗拉维亚船只的具体动向,作为使团正使,我无法完全掌握。但弗拉维亚尊重国际海域航行自由的原则,也尊重其他主权国家的领海与利益。”
这番回答,既未完全否认弗拉维亚舰船可能出现在西凉附近海域,又强调了使团的和平性质,并将其他船只的行动与使团切割开来,同时隐晦地表达了弗拉维亚对“航行自由”的坚持,外交辞令运用得炉火纯青。
萧承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贵邦开拓精神,令人钦佩。只是我东南海疆近来偶有渔民商贾见到陌生巨舰游弋,形制特异,无帆喷烟,与使者所描述的贵邦船只颇为相似,故有此一问。既是误会,那便最好。还望使者转告贵邦航船,我西凉领海虽广,亦有法度规制,若有贵邦船只需靠港补给或遇险求助,按规矩通报即可,我朝自当提供便利。但若无端窥探,引起边民恐慌,恐伤两国和气。”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已知情况,划清了红线,又留下了转圜余地。
塞缪尔面色不变,微微躬身:“陛下的意思,我会如实转达。弗拉维亚珍视与西凉的友好关系,相信任何误会都能通过沟通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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