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5章 墨香启卷(1/2)
诏令既下,风云雷动。
“珠英编纂院”的选址,定在了洛阳宫城东南隅,原弘文馆旧址附近一片相对独立、宽敞而幽静的殿宇群。这里靠近收藏天下图籍的麟台(秘书监)和收藏御制文书、历代宝训的兰台(御史台),便于调阅资料,又远离中枢机要衙署的喧嚣,适合沉心学问。
短短旬日之内,工部协同将作监,已按照女皇的旨意,将这片殿宇修缮一新。剥落的朱漆被重新涂刷,暗淡的琉璃瓦被仔细擦洗,破损的窗棂换上崭新的楠木格,殿内地板铺上了防止虫蛀的香樟木板。最大的正殿被辟为“总纂堂”,是李峤、张昌宗及核心编纂官议事、审稿之所;两侧偏殿及后方连廊的数十间厢房,则分别为经、史、子、集、佛、道、方技、异闻等各“部”的编纂场所。殿宇之间,古柏森森,庭院里新移栽了几株金桂,正逢花期,甜香隐约。
九月初,第一批从各部、各州征召或荐举的“学士”、“直院”、“校理”陆续抵达洛阳。他们之中,有皓首穷经的老儒,有博通释典的高僧,有精研道藏的道士,有熟知天文历算的术士,也有才华横溢、尤工诗赋的青年文士。官袍颜色各异,气质风度迥然,或肃穆,或超然,或激昂,或内敛,但踏入这“珠英编纂院”大门时,眼中无不闪烁着相似的光芒——那是对参与如此盛事的自豪,对浩瀚书海的敬畏,以及内心深处跃跃欲试的学术雄心。
总纂堂内,巨大的紫檀木长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书目清单和初步的体例规划草案。李峤几乎以院为家,日夜与几位副手商讨,划分门类,确定凡例,分配任务。他虽年过半百,此刻却精神矍铄,指挥若定,展现出与其诗文才情相匹配的组织才能。张昌宗倒也不全然是挂名,他每日也必来点卯,坐在主位旁特设的席位上,听听汇报,看看进度,偶尔就一些涉及宫廷礼仪、乐律或他认为“文采不足”的条目提出些意见。他的存在,更多是一种象征,提醒着所有人这项工程背后那至高无上的权威。
各编纂房里,景象更为生动。书架上,从各处调集而来的典籍卷帙正被分门别类上架,空气中弥漫着旧纸、新墨、以及防蛀芸香草混合的独特气味。学士们或伏案疾书,摘录要点;或聚首争论,辨析疑义;或手持书卷,穿梭于高大的书架之间,寻觅所需的资料。低沉的讨论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面的簌簌声,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机的学术交响。
九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秋阳明丽,天空湛蓝如洗。编纂院中庭的金桂开得愈发繁盛,细碎的金色花瓣随风洒落,沾染在匆匆往来的学士们的衣袍上。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整齐的脚步声。把守院门的内侍和侍卫神情一凛,迅速退至两侧,躬身垂首。
一身常服的武曌,在少数几名贴身内侍和上官婉儿的陪同下,悄然出现在了编纂院的月亮门前。她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略显朴素的绛紫色圆领常服,头发挽成简单的螺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外罩一件同色绣金凤纹的披风。脸上薄施脂粉,掩去了些微的倦色,目光却清亮有神。
她没有让内侍高声通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庭院中忙碌而肃穆的景象,望着那敞开的殿门内伏案的身影,望着空气中仿佛可视的、氤氲流动的墨香与文气。
那一刻,她脸上多日来因罢停佛役而残留的些微沉郁与虚空,如同被秋阳照彻的薄雾,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满足的宁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创造者的欣悦。
李峤正与几位负责“子部”的学士在总纂堂外廊下讨论一个分类难题,无意间抬头,瞥见月亮门下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浑身一震,连忙整理衣冠,疾步上前,撩袍欲拜:“臣李峤,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罪该……”
“免了。”武曌抬手虚扶,声音平和,“朕只是随意来看看,不必惊动众人,扰了他们专心。”
话虽如此,女皇亲临的消息,还是像水波一样迅速漾开。各房内的学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肃立,却又不敢贸然出迎,只能透过门窗,敬畏而好奇地望向庭院中央那抹紫色的身影。
张昌宗也从总纂堂内快步走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恭谨:“陛下!”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袍,少了些平日的浮华,倒显出几分清雅。
武曌对他点了点头,目光随即投向李峤:“进展如何?”
李峤稳住心神,躬身禀报:“回陛下,编纂院已初步运转。各房人员大致齐备,体例大纲已拟定初稿,正在细化。从兰台、麟台及四方征调的第一批典籍已陆续入库,各房已开始根据所分门类,先行研读、摘录。只是……”他略一迟疑,“典籍浩繁,门类众多,如何取舍,如何归类,尤其是儒、释、道三家文献如何平衡编排,学士间常有不同见解,尚需时日磨合统一。”
“有争论是好事。”武曌缓步向前走去,李峤和张昌宗一左一右稍后半步跟随,上官婉儿及内侍们则远远跟着。“学问之道,愈辩愈明。只要秉持朕所言‘摒除门户之见,唯真理是从’之宗旨,纵有分歧,终能归于大道。李卿,你要善加引导。”
“臣遵旨。”李峤连忙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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