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梅雪映故人(1/2)
雪停的时候,天还没亮。
李寻欢醒来,不是因为天亮,是因为咳嗽。咳嗽像是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寒冬的湿气和轮回法王那一战旧伤的钝痛,一声接一声,压抑不住。他坐起身,披上外袍,推开窗。
冷气混着雪后特有的、干净的清气涌进来,冲淡了屋里的药味。窗外一片白,院子里的老梅树上压着厚厚的雪,枝桠黑得像铁,在微曦的天光里沉默地伸展着。
雪停了,但天还阴着。云层低低压着,沉甸甸的,像还有一场雪要下。
脚步声在廊下响起,不疾不徐,是李寻安。他换下了在家时常穿的青衫,是一身崭新的、深紫色的官袍,腰束玉带,头戴乌纱,脸上病容未褪,但眼神沉稳,眉宇间带着一种属于朝堂的、内敛的威严。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包袱的家人。
“醒了?”李寻安在门口站住,看着窗边的弟弟。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微微蹙了蹙眉,“咳得又厉害了?诗音开的药,按时吃了么?”
“吃了。”李寻欢转过身,将咳嗽压回喉咙里,声音有些沙哑,“今日便走?”
“嗯。陛下的旨意前日就到了,户部那边积压了不少事,耽搁不得。”李寻安走进屋,在桌边坐下,示意家人将包袱放在一旁,“原想等你再好些,只是……”
“公务要紧。”李寻欢打断他,走到桌边,也坐下,拎起温在炭炉上的小铜壶,给兄长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水。水汽氤氲,模糊了彼此的面容。“我这伤,不碍事。养着便是。”
李寻安端起杯子,暖着手,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炭火偶尔迸裂的噼啪声,和窗外寒风穿过枯枝的细微呜咽。
“汪师伯那边,有消息么?”半晌,李寻安问。
“前日赵无影来过,说师父闭关的石室一切如常,气息平稳了许多。”李寻欢慢慢喝着热水,水很烫,烫得他喉咙舒服了些,“他说师父留了话,让我不必记挂,安心将养。江湖上的事,自有人料理首尾,轮回谷的余孽翻不起浪了。”
李寻安点点头,放下杯子,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玉佩,推到李寻欢面前。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云纹环绕的平安扣样式,中间一点天然的朱红,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雪地里的一点梅。
“这个,你收着。”李寻安的声音很平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是母亲留下的旧物。我此去京城,山高水长,你……留着傍身,也当是个念想。”
李寻欢看着那枚玉佩,没有立刻去拿。母亲的模样,在他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个很温柔、身上总有淡淡药香的女子。这玉佩,他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母亲常戴。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玉佩,温润细腻,带着兄长掌心的余温。
“京城……”他拿起玉佩,握在掌心,那一点温润的暖意似乎能透进皮肤里,“不比江湖。大哥万事小心。”
李寻安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江湖有江湖的刀光剑影,朝堂有朝堂的暗流汹涌。无非是换了个地方,用另一种方式……活着,做事罢了。”他顿了顿,看着弟弟,“倒是你,今后有何打算?总不能一直在这李园,对着这几株老梅,日复一日。”
打算?李寻欢怔了怔。从前,他的打算是查清父亲死因,是追杀仇人,是揭开阴谋。现在,轮回法王伏诛,幽冥鬼姥授首,金刚门罗汉门烟消云散,阉党余孽也被揪出。仇,似乎报了。事,似乎了了。然后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仔细想过“然后”。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继续漂泊?似乎没了理由。留在李园?他又算什么?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却也承载了太多他不愿回忆的过往。
“诗音那孩子,”李寻安似乎看穿了他的茫然,缓缓道,“心地纯善,医术通神,更难得的是外柔内刚,有主见。阿古达和卓玛兄妹,在她的调理下,前日已能进些流食,眼神也有了光彩,虽还不能言语,但已是天大的好转。她对这李园,对……对你,是用了心的。”
李寻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他知道大哥的意思。林诗音的心意,他并非不懂。这一路生死与共,她的坚韧,她的智慧,她的善良,早已刻进他心里。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
他这样的人,一身伤病,满心萧索,过往纠缠,前途渺茫。就像这园中老梅,看似傲雪凌霜,内里却早已被岁月和风霜蛀空了枝干,还能经得起几分春意?
“我的事,不急。”他最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也仿佛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大哥此去,吏部考绩,户部钱粮,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虽有倚重,但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大哥初掌户部,须得步步为营。”
李寻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这个弟弟,心思太重,情义也太深。有些结,外人解不开,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或者……等时间将它慢慢磨平。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李寻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家人将包袱递上,他接过,没有再看弟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下拍得很重,带着兄长无言的支持和嘱托。
“保重。”李寻欢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你也是。”李寻安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入晨光微熹的庭院。雪地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紫色的官袍在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直。
李寻欢站在门口,看着兄长的背影穿过梅树,走过月洞门,消失在覆雪的回廊尽头。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这满园的雪,与几树沉默的梅。
风吹过,枝头的雪簌簌落下几簇,落在他的肩头,冰凉。
他站了很久,直到寒意透过衣衫,才轻轻咳了两声,转身回屋。掌心那枚玉佩,依旧温润。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