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夜葬岭(上)(1/2)
月亮从老槐树的枝桠间爬上来时,李长根正在院里头劈柴。
斧子落下,木柴裂成两半,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他擦了把汗,抬头望了望天。月是惨白色的,像死人脸上抹的粉。四周的田野里,夏虫的鸣叫稀稀拉拉,不成气候。远处卧牛山的轮廓黑黢黢的,像一头趴着的巨兽。
“还不进屋?等着招邪呢?”
媳妇王秀英在门槛上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睛却往四周瞟。她穿着碎花布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生生的脖颈。
“这就来。”
李长根把最后一块柴码好,拎着斧子进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插上门栓。堂屋里点着盏煤油灯,火苗黄豆大小,勉强照亮一张八仙桌和两条长凳。墙上贴着几张年画,颜色褪得差不多了,人像的笑脸在昏暗里显得诡异。
“洗脚水在盆里。”王秀英说着,已经脱了鞋,把脚伸进木盆。水有些烫,她嘶了一声,脚趾头蜷起来,又慢慢舒展开。
李长根把斧子靠在门后,洗了手,也脱鞋坐下。两只脚伸进盆里,碰到媳妇的脚。王秀英的脚小,他一只脚就能包住两只。水声哗啦,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今儿个,后山老陈家的牛死了。”王秀英突然说,声音更低了,“说是七窍流血,眼珠子瞪得老大,见着的都说,是吓死的。”
李长根的手顿了一下:“少听这些。”
“不听能行吗?”王秀英把脚抬起来,搭在盆沿上晾着,“村里都在传,是夜葬岭那坟里的东西跑出来了。老陈家的牛,就是在那片坟地下头的坡上吃草。”
“胡咧咧。”李长根闷声道,但擦脚的动作慢了下来。
夜葬岭。这三个字在李家坳,是夜里提不得的。那是卧牛山背面的一片乱葬岗,老辈子人说,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死了上千人,都草草埋在那里。后来村里死了没主的、横死的,也都往那儿送。这些年政策变了,不让土葬,可夜葬岭的传说,却像岭上的藤蔓,越缠越紧。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跳了一下。
王秀英猛地转头看窗户。纸糊的窗户外面,只有一片黑。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贴着窗户在看。她打了个寒颤,脚还没擦干就缩回炕上。
“你看你。”李长根嘴上这么说,却起身检查了窗户插销,又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呜呜的,像女人哭。
他回到炕边,脱了外衣。王秀英已经钻进被窝,只露出个脑袋。李长根吹了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印出模糊的格子。
被窝里,两具身体靠在一起。王秀英的手不老实的往下滑。
“别闹。”李长根抓住她的手。
“怕啥?”王秀英的声音带着热气,喷在他耳朵上,“这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明儿个......”
她的手挣脱了,继续往下。李长根呼吸重了起来,翻身压上去。被褥窸窸窣窣响,夹杂着压抑的喘息。王秀英两条腿缠上来。
突然,她僵住了。
“长根......”她的声音在抖。
“咋了?”
“你听......”
李长根停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没有。不,不对。有一种声音,很轻,很慢,从门外传来。
笃,笃,笃。
像是有人在用指甲,一下一下,划着门板。
李长根的血一下子凉了。他慢慢从媳妇身上下来,手摸向炕沿——那里靠着他劈柴的斧子。
笃,笃,笃。
声音还在继续,不紧不慢。月光下,门缝那里,似乎有影子在晃动。
王秀英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李长根握紧斧柄,赤脚下了炕,一步步挪向房门。地上的土冰凉,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
他在门前站定,举起斧子,猛地拉开门栓,一把拽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院子里,月光如水,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远处的田野,近处的鸡舍,都安静地待在原地。什么都没有。
李长根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门槛上,有一小撮土。新鲜的,潮湿的,带着一股子泥腥味和......腐臭味。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土里混着几片暗红色的东西,像是什么的碎片。
“是啥?”王秀英在炕上颤声问。
“没事,泥。”李长根把土踢开,关上门,重新插好门栓。回到炕上,王秀英立刻贴上来,身体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是那东西,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瞎想,兴许是野猫。”李长根搂住她,手心却全是冷汗。
后半夜,两人都没睡着。王秀英蜷在李长根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窗户。月光移动,窗格子的影子慢慢爬过地面,爬上墙壁,最后消失在屋顶的黑暗里。
天快亮时,鸡叫了。第一声鸡鸣像刀子,划破了夜的寂静。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远远近近的鸡都叫起来。
王秀英终于合上眼。李长根轻轻起身,穿好衣服,拿起斧子,再次打开门。
晨雾弥漫,院子里的景物像是浸在水里,轮廓模糊。他走到门槛边,蹲下来仔细看。昨晚那撮土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当他抬头时,看见了。
院墙上,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个手印。泥手印,五指清晰,印在土坯墙上。那手印不大,像女人的手,但手指异常细长,指甲的位置,是五道深深的划痕。
李长根站起来,走到墙边。手印的高度,正好是一个成年人抬手能够到的地方。他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比他的手小一圈。泥已经干了,颜色暗沉,凑近了闻,还是那股子泥腥腐臭味。
他用斧子刮掉手印,土坯簌簌落下。然后提了桶水,把那一块冲了又冲。
“长根,吃饭了。”王秀英在屋里喊,声音还有些虚。
早饭是稀粥和咸菜。两人默默吃着,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但李长根注意到,媳妇盛粥的手在微微发抖。
“今天我去趟村长家。”他放下碗说。
王秀英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恐惧:“别说,说了更......”
“不说能行吗?”李长根打断她,“老陈家的牛死了,昨晚咱家门外......这事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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