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战后余烬,长安议功(2/2)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肯定了功劳,又点出了“困难”,隐隐将“耗费巨大”与“可能奢靡”联系了起来。
话音刚落,宗正刘通(虚构人物,代表宗室保守派)便接口道:“直大夫所言甚是。赏功罚过,须有度。骠骑大将军立此大功,朝廷自当不吝封赏。然其所请,是否过于急切?将士伤亡抚恤,核实战功,俱需时日。边关修缮,亦非一日之功。至于弹劾三郡太守……”他拖长了语调,“边郡情势复杂,或恐另有隐情。单凭骠骑大将军一面之词,便行严惩,恐伤守土吏之心,亦非朝廷详查慎刑之道。”
这话就更露骨了,直接质疑李玄业奏报的真实性和动机,并为被弹劾者开脱。
“刘宗正此言差矣!”大将军窦婴忍不住了,他本就性格刚直,又与李广有旧,闻言当即出列,声音洪亮,“高阙被围旬日,血战七昼夜,朔方将士十亭去了三四亭,城池几破!此乃何等惨烈?若非骠骑大将军及朔方军民拼死力战,高阙一失,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河南地不保,关中震动!届时,耗费又何止百万钱粮?岂是今日区区抚恤修缮之资可比?”
他目光炯炯,扫过直不疑和刘通:“将士为国捐躯,血沃边塞,多加抚恤,以慰忠魂,激励来者,何来奢靡之说?至于弹劾三郡太守,骠骑大将军奏章中明言,有往来公文、粮草调度记录为证,岂是空口无凭?彼辈拥兵自重,坐观成败,若非心存侥幸,便是畏敌如虎!此等行径,若不严惩,日后边关有警,谁还肯效死力?此风断不可长!”
窦婴这番话,掷地有声,代表了一部分功勋武将和务实朝臣的态度。殿中不少将领出身的官员微微颔首。
少府王信(与梁王过从甚密)此时慢悠悠地开口了:“窦大将军所言,自然在理。骠骑大将军及朔方将士之功,天日可鉴。然,朝廷处事,需统筹全局,讲究平衡。北疆固然要紧,然天下非止一朔方。去岁关东旱,今岁河东涝,国库确不宽裕。骤然支应如此巨款,其他郡国赈济、河工、陵寝修缮,又当如何?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御阶上空悬的龙椅,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殿中每个人都听清:“其二,骠骑大将军以藩王之身,总制北疆诸军事,权柄已极重。此番又立不世之功,声望无两。若再从其请,厚赏重抚,使其兵精粮足,威望更隆……固然是国之干城,然,陛下圣体欠安,储君未立,为社稷长久计,是否……亦需有所权衡?”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虽然没有明说,但“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的意味,已昭然若揭。殿中空气瞬间凝滞,许多官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这已不仅仅是钱粮封赏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最敏感的权柄与制衡,甚至隐隐指向了那悬而未决的帝位传承!
卫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窦婴则勃然变色,怒视王信:“王少府!此乃朝堂议政,岂可妄加揣测,离间君臣?骠骑大将军忠勇为国,血战有功,朝廷正当褒奖激励,以安边将之心!你此言,莫非是要寒了天下将士之心,让忠臣义士齿冷吗?!”
王信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下官只是就事论事,为社稷长远虑。窦大将军何必动怒?赏功罚过,乃朝廷法度。功自然要赏,然如何赏,赏多少,需合乎制度,兼顾大局。至于边将之心……若真乃忠臣,自当体恤朝廷艰难,岂会因赏赐厚薄而生怨望?”
“你!”窦婴气结,却一时难以反驳。王信的话,站在“朝廷大局”、“祖宗法度”的制高点上,绵里藏针,难以正面驳斥。
一直沉默的廷尉张欧此时缓缓开口:“功是功,过是过,赏是赏,罚是罚。骠骑大将军之功,朝廷不可不赏,然赏赐需有度,合乎章程。三郡太守是否有过,需派员彻查,不可偏听一面之词。至于钱粮拨付,大司农、少府当据实核算,量力而行。此国家大事,当徐徐图之,务求稳妥。”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和稀泥,将事情拖入“调查”、“核算”、“徐徐图之”的流程中,而时间,恰恰是李玄业和朔方将士最拖不起的。
朝会最终不欢而散,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决议。卫绾只能将各方意见汇总,奏报寝宫,由病中的景帝圣裁。而谁都知道,以皇帝目前的状况,所谓的“圣裁”,多半是留中不发,或者交由窦太后及几位重臣继续商议。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出了未央宫。骠骑大将军李玄业在北疆舍生忘死取得的煌煌大捷,在长安朝堂之上,竟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筹码,陷入了“功高震主”、“耗费国帑”、“需加制衡”的争议泥潭。封赏拖延,钱粮不继,弹劾被搁置。而皇帝病重、储位未定的阴云,更是让这一切变得扑朔迷离,凶险异常。
“骠骑大将军立了不世之功,朝廷却连抚恤的钱粮都要克扣?”
“听闻朝中有人嫉妒大将军功高,怕他成了第二个周亚夫哩!”
“唉,将士们在前方卖命,朝中诸公却在算计这些,寒心啊……”
“慎言!慎言!莫谈国事!”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长安的酒肆、坊间悄悄流传。而一些更隐秘的消息,则只在特定的圈子里传递:梁王刘武近日入宫探视皇帝的次数愈发频繁;长乐宫赏赐给几位皇子外家的物件规格,似乎有了些微不同;几位素来与李广不睦的将领,近日突然活跃起来,四处串联……
九天之上的紫霄宫中,李凌的神念,清晰地映照着下界的纷扰。他“看到”代表北地李氏、因高阙大捷而本应“炽烈燃烧”的赤金气运,此刻却被一层来自长安方向的、“滞涩”、“猜忌”的灰暗气息所缠绕、压制,光芒显得有些“郁结”和“黯淡”。而长安上空,那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愈发“晦暗摇曳”,几道代表着不同皇子、外戚、权臣的杂色气运则“蠢蠢欲动”,“侵蚀”、“争夺”着那明黄气运的控制权。其中,一道“暗金”色、代表着梁王刘武的气运,尤为“活跃”和“膨胀”。
“业儿浴血奋战,挽狂澜于既倒,守住了国门,却守不住人心鬼蜮。功高震主,古来良将之悲。”神帝的意念中流过一丝冰冷的叹息。他能感知到儿子李玄业那混杂着疲惫、愤怒、失望与依旧强撑的坚毅心绪。也能感知到,那股因朝堂不公而在北地军民、甚至部分朝野有识之士心中悄然滋长的“怨望”与“离心”的暗流。这暗流,对信仰的积累并非好事。
他的干预,在此刻必须更加精妙,也更加无奈。他无法改变朝堂诸公的私心,也无法让病重的景帝立刻清醒裁决。他能做的,只是在那庞大的帝国机器缝隙中,施加一些微乎其微的影响。
他让一名负责誊写奏章、心思较为正直的尚书台小吏,在抄录那份弹劾三郡太守的奏章时,“无意间”将措辞写得更加恳切、证据罗列得更加清晰,或许能在御前诵读时,稍增分量。他让一位素以刚直闻名的老臣,在朝会后与友人闲谈时,“偶然”提起前朝飞将军李广的遭遇,引发其对“鸟尽弓藏”的感慨,这感慨或许会传入某些人的耳中。他让驿道上一匹运送普通文书的驿马,在路过一处冰面时“意外”滑倒,耽误了半日行程,而另一匹携带边关催粮急报的驿马,则“侥幸”平稳通过。
对于北地,他的“庇佑”更侧重于“维系”与“希望”。他让朔方郡几处濒临见底的官仓,在清点时“意外”发现地窖中还有一批因记录疏漏而被遗忘的陈粮,虽杯水车薪,却可暂解燃眉。他让几名伤势极重、本已濒死的士卒,在昏迷中“奇迹”般地熬过了最危险的感染期,虽然会留下残疾,但保住了性命。他让李玄业在批阅抚恤名册、心痛如绞时,通过魂佩感受到一股“悲悯”与“坚守”的浩大意念,这并非消除悲伤,而是让他知道,他的付出与牺牲,并非无人看见,冥冥之中,自有公道与守护。这意念助他在极度失望和疲惫中,“锚定”那颗为民为国的初心,“坚定”其继续前行、庇护一方的信念。
最重要的,仍是那远在长安为质的世子李敢。朝堂风波,必然波及宫廷。李凌让李敢在一次宫中轮值时,“恰好”听到几句关于其父“功高难赏”的隐晦议论,使其提前心生警惕;又让他在阅读宫中旧档时,“福至心灵”地翻到前朝某位功臣因赏赐问题而遭猜忌的案例,潜移默化地加深其政治智慧。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冷冷地照在温室殿空旷的地面上。病榻上的景帝,在昏睡中偶尔会无意识地呢喃几句,无人听清。帝国的北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亟待抚慰与补充。而帝国的中心,关于这场胜利的代价与归属的争论,关于未来的权力分配,才刚刚开始。高阙塞的烽烟虽熄,但另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已在长安的宫墙之内,悄然拉开了序幕。
“史料记载”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元年)冬……匈奴败走……赐金帛劳军……”(注:史书对战后封赏争议记载简略)
*家族史·靖王本纪:“高阙既捷,玄业公上表请功恤死。朝议以公功高,赏不可薄,然忌者众,迁延不决。公在朔方,抚疮痍,缮甲兵,忧劳愤懑,形神俱损。”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有功不赏,反遭疑忌,乃悯其忠悃,怒朝堂之私。然天行有常,人欲难弭,唯暗助其心,微补其缺,以全忠良。”
*北地秘录·功高谤随:“后元元年冬,高阙捷闻,长安议赏。或言其功当封,或嫌其费巨,或疑其权重。议论纷纭,赏格迟迟不下。朔方将士闻之,皆有怨言。靖王玄业慨然曰:‘吾辈但知杀贼保境,何暇计及身后名耶?’然赏罚不明,军心为之稍沮。”
(第四百八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