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2)
不知过了多久,那最初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才稍稍缓和,变成了一种持续的、深沉的、如同被毒虫啃噬骨髓的钝痛。
葛杰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和磨盘上的湿气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疲惫地松开手,那块布条已经被血水和脓液染成了暗褐色。
伤口周围的青黑色纹路似乎被这粗暴的刺激暂时遏制住了蔓延的势头,但肿胀和乌黑并未消退,反而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靠在冰冷的磨盘上,仰起头,无力地望着天穹。
那轮悬于中天的圆月,依旧散发着清冷孤绝的光辉,亘古不变地俯视着这片刚刚结束杀戮的焦土。
月光冷冷地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深刻的疲惫轮廓。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因失血和剧痛而更加干裂的嘴唇。
舌尖再次尝到了自己血液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咸腥。
这味道,似乎是他生命中某种无法摆脱的底色。
夜色依旧深沉如墨,浓得化不开。
村庄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废墟上微弱地起伏。
手臂的伤口在冰冷布条的包裹下,依旧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预示着不祥的刺痛。
他靠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弃在荒野、冰冷而坚硬的石头。
冰冷的布条紧箍着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震得左臂伤口深处那被毒素侵蚀的神经一阵阵痉挛式的剧痛。
这痛楚不再是尖锐的撕裂,而是沉入了骨髓,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冷的毒牙在缓慢地、持续地啃噬,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麻痹和恐惧,仿佛整条手臂正在一寸寸失去知觉,变成不属于自己的累赘。
葛杰靠在磨盘粗糙冰冷的石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气,像拉动一架破旧的风箱。
汗水早已冰凉,紧贴着额发和鬓角。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村道。
月色惨白,无情地照亮这片修罗场。五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凝固在尘埃里,凝固的暗红血泊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光泽。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混合气味——血腥、硝烟、焦糊的毛皮和皮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死寂中沉淀下来,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口鼻,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腐肉。
不能久留。
枪声、火光、垂死的哀嚎。
这动静在死寂的乡村夜晚能传出很远。军阀的队伍绝不会只有这区区五人。
天亮前,或者更早,增援的爪牙和嗅着血腥味而来的野狗,必然循迹而至。
他必须走。在身体彻底被毒素拖垮之前,在追兵合围之前。
葛杰深深吸了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感。
他撑着磨盘,挣扎着站起。
左臂剧痛猛地加剧,牵扯得半边身子都一阵酸软,眼前金星乱冒。他死死咬住牙关,腮帮的肌肉绷紧如石,硬生生稳住了摇晃的身形。
目光再次扫过战场,如同最吝啬的商人盘点最后的资产。
他的猎弩还孤零零地躺在最初藏身的土墙角落,弩弦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
他走过去,俯身拾起。熟悉的重量和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安慰。榆木弩身沾满了尘土,但无损其本质。
他抽出匕首,小心地割断连接弩弦的卡扣,将坚韧的牛筋弦仔细地卷好,塞入怀中。
弩臂太重了,带不走,但弦是他的命根子。
接着,他走向那个被抹了脖子的士兵尸体。
动作因左臂的剧痛而显得僵硬迟缓。他蹲下,无视那张因失血和惊恐而凝固的狰狞面孔,动作麻利地解下尸体腰间那条还算厚实的军用皮带,以及上面的牛皮弹匣包。
皮带扣是黄铜的,入手沉甸甸的。弹匣包里有东西——他掏出来,是两排黄澄澄的步枪子弹,压在油纸包里,沉甸甸的,散发着金属和油脂的冰冷气息。
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将它们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握住了续命的筹码。
最后,他拖着伤臂,走向那具扑倒在村道中央的士兵尸体。
这士兵的背上还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干粮袋。
葛杰用匕首割断带子,将袋子扯下。入手颇沉,里面是几个硬得像石头的杂粮窝头,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腌肉干。食物。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支撑。
没有时间再去搜寻更多。
他迅速地将皮带扎在自己腰上,勒紧,将弹匣包和干粮袋固定好。
猎弩的弩身被遗弃在原地,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头倒在路中间、散发着焦糊恶臭的老驴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葛杰的目光投向村口的方向,又迅速转向磨盘后方。
村口地势开阔,月光下无所遁形。而磨盘后面,紧挨着的是一片坍塌了大半的土墙,墙外不远,正是那条在月色下泛着微弱冷光的溪流。
他选择了后者。
他忍着剧痛,猫着腰,贴着磨盘巨大的阴影,迅速闪到坍塌的土墙缺口处。动作尽量轻捷,但每一次落脚牵扯到伤臂,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搐。
他像一道受伤的影子,无声地翻过断墙的残骸。
冰凉的溪水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水草和淤泥的味道,冲淡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血腥。
月光下,溪水在乱石间蜿蜒流淌,反射着破碎的银光。
他毫不犹豫地踏入水中。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草鞋和裤腿,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激灵,头脑似乎也清醒了几分。
他沿着水流的方向,逆着溪水向上游的黑暗深处趟去。
水流能冲淡足迹,也能带走他身上残余的硝烟和血腥气。
溪水冰冷刺骨,没过小腿肚。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需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在伤臂拖累、身体平衡不稳的情况下。
水流冲击着双腿,带走体温,也带走了一些附着在衣物上的血污。他尽量踩着水中坚实的地方,避免搅起太多淤泥留下痕迹。
冰冷的溪水似乎也稍稍麻痹了左臂伤口的灼痛感,但那毒素带来的深层麻痒和隐隐的悸痛,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溪流转了个弯,流入一片更为浓密的柳树林。
树木的阴影彻底吞噬了月光,四周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水声潺潺,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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