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沉沦1(2/2)
楼外,风声呜咽,隐约夹杂着不知是活尸还是野兽的嚎叫,远远近近。
她收起枪,抱在怀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兽潮来得毫无征兆。
那是一个沉闷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在楼顶负责了望的石头,他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顺着简陋的传话筒滚下来:“东边!东边好多!全是——!”
话音未落,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然后,通讯断了。
凄厉的哨声立刻响彻整个楼道。
穗安正在地下室清点最后那点可怜的金属片,李叔说也许能再做出几个捕兽夹。
哨声入耳,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脚边的铁皮罐子,叮咣乱响。
她没有看一眼,已经抓着枪冲上了楼梯。
从三楼的射击孔望出去,东面的废墟间,烟尘滚滚。
变异的野狗、膨胀的鼠群、鳞甲反光的爬行类、还有更多根本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东西,它们相互踩踏,却又被某种疯狂的同频驱策着,朝着这个方向汹涌而来。
地面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持续的低音鼓点,敲在每个人的胸腔上。
吼叫、嘶鸣、骨骼摩擦的咯咯声混杂成一片淹没一切的噪音。
“所有能动的!上墙!堵门!”穗安第一个冲向堆放着自制武器和砖石的楼道防御工事。
墙,他们寄托了全部生存希望、一砖一瓦亲手垒起的高墙,在真正的狂潮面前,脆弱得像沙堡。
变异兽的爪子勾住砖缝,肌肉贲张的躯体猛烈撞击着薄弱处。
一根用来顶住大门的粗重钢筋,在持续不断的冲撞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弯曲声。
李叔带着人拼命往下扔重物,用长矛从射击孔往外捅刺。小竹和另一个稍微懂点包扎的女人,把吓呆的孩子和老人们往更高的楼层赶,楼梯上一片混乱的哭喊和催促声。
穗安守在正对冲击最猛烈的那个射击孔后,手枪已经打空了。
她捡起脚边一把用钢管和尖刀绑成的长矛,矛尖穿过孔洞,狠狠扎进一只试图挤进来的、流着涎水的狗形生物眼眶。
粘稠的黑血喷溅出来。
她抽回长矛,反手又捅向另一张布满利齿的嘴。
手臂很快酸麻,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矛杆流下,滑腻腻的。
“左边!左边墙缝裂了!”有人尖叫。
穗安扭头看去,只见墙壁上一道裂缝正在迅速扩大,碎石簌簌落下。
几只爪子正疯狂地从缝隙外扒挠。
“李叔!带人用东西顶住!”她喊,同时必须应对自己面前不断试图扩大缺口的怪物。
“顶不住!它们力气太大了!”李叔的声音带着绝望。
“轰——!”
不是裂缝扩大,而是大门旁边一段本就单薄的墙体,在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像是熊和蜥蜴结合体的怪物舍身撞击下,整片垮塌下来。
砖石、灰尘、破碎的木条和绝望一起倾泻。
一个拿着铁锹的年轻男人躲闪不及,被埋在了
冰冷的空气和兽群的腥臭瞬间灌入。缺口,出现了。
最凶猛的几只变异兽率先钻了进来,红着眼睛扑向最近的人。
惨叫声立刻响起。
防御瞬间崩溃,近身肉搏开始,楼道里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人们用能找到的一切武器反抗,菜刀、铁棍、甚至板凳,但力量和数量差距悬殊。
穗安从射击孔撤回,长矛横扫,逼退一只扑向小竹的怪物,自己的后背却被另一只的爪子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一步,靠着墙才没倒下。
温热的血迅速浸湿了她单薄的衣服。
完了。这个念头清晰地闪过。
墙没了。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灰尘和飞溅的血沫,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陈伯被人护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小竹手臂淌着血,还在试图把一个吓傻了的孩子往后拉;李叔瘸着腿,用身体挡在通往上层楼梯的口子上……
“走!”
穗安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厮杀和嚎叫。
她不再看缺口外源源不断的黑影,转过身,背对着破洞,面对着残余的、还能站着的十几个人。
“所有还能动的人!”她重复,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带上老人和孩子,从后墙的绳梯走!现在!快!”
小竹愣住了:“穗安姐,你……”
“走!”穗安厉声打断她,眼神像淬了火的冰,“这是命令!带他们活下去!”
陈伯颤巍巍地想说什么,穗安的目光扫过他,摇了摇头。
“我不走!跟它们拼了!”
“拼个屁!活着!记住了,只要有人看到明天的太阳,这该死都世道我们就又赢来它一次!”
又有两只怪物从缺口挤入。
穗安不再多说,挺起已经卷刃的长矛,迎了上去,同时对她身后那十几个浑身是伤、却还握着武器的男男女女吼道:
“还能拿动家伙的!跟我挡在这里!给她们争取时间!”
那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的还很年轻。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没有犹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默地移动脚步,在穗安身后,在那不断涌入怪物的缺口前,站成了一排歪歪扭扭、却死死钉住的人墙。
他们举起手里残破的武器。
小竹的眼泪涌了出来,她狠狠抹了一把,转身,几乎是拖着陈伯和那个孩子,嘶声对着其他吓呆的人喊:“走啊!快走!从后面绳梯!快!”
幸存者们如梦初醒,哭喊着,搀扶着,涌向大楼另一侧预先留好的、通往相邻矮楼楼顶的绳梯。
李叔最后看了一眼穗安他们的背影,一咬牙,也转身加入了撤离的队伍。
缺口前的战斗瞬间白热化。
穗安感觉不到背后的剧痛了,也感觉不到手臂的酸软。
世界缩窄成眼前挥舞的爪牙,刺出的矛尖,溅起的血花。
她只知道挥动,刺入,拔出,再挥动。
身边的人不断倒下,惨叫声,闷哼声,骨头碎裂声。
人墙越来越薄。
一只速度快如闪电的猫科变异兽扑倒了穗安左边的一个女人,利齿直接咬断了她的喉咙。
穗安的长矛在同一时间捅穿了那怪物的侧腹。
缺口前,只剩下穗安,和最后三四个几乎站不稳的战士。
涌入的怪物越来越多,它们踩过同伴和人类的尸体,猩红的眼睛锁定了这几个最后的阻碍。
一根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带着骨刺的尾巴扫中了穗安的膝盖。
她听到清晰的骨裂声,身体一歪,单膝跪倒在地,长矛脱手飞出。
一只巨大的脚掌带着风声朝她头顶踩下。
她用尽最后力气向旁边一滚,撞在垮塌的墙体形成的一堆碎石断砖上。
那只脚掌踩空,踏在地上,溅起尘土。
另外几个战士也相继倒下,被兽群淹没。
最后一声人类的怒吼戛然而止。
只剩下她了。
兽群暂时停止了进攻,它们围了上来,低吼着,涎水滴滴答答,形成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那头撞塌墙壁的熊蜥怪物走上前,俯视着这个蜷在瓦砾中、浑身浴血的人类。
穗安背靠着冰冷残破的砖石,勉强坐直身体,左腿膝盖以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完全失去了知觉。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体温随着血液在快速流失,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狰狞的兽首,投向大楼另一侧,投向幸存者们撤离的方向。
那边似乎已经没有动静了,绳梯应该收走了,或者被砍断了。
天空是浑浊的灰黄色,很低,压着废墟和硝烟。
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方向。
她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拿旁边一块尖利的石头,也不是去摸腰间那把早已空了的枪套。
她的手只是无力地搭在膝头,沾满了血和泥。
脸上很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遗憾。
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疲惫,和一点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释然。
这一世,她是货物,是奴隶。
她杀了想卖她的人。
她建起过一堵墙,有过一个据点,有过一些可以称作同伴的人。
现在,墙倒了。
但有些人,朝着那个方向,逃出去了。
呼吸越来越轻,眼前的灰黄色天空和狰狞兽影彻底糊成了一片晃动的、黯淡的光斑。
她最后吸了一口气,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