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罪奴的救赎(1/2)
卧牛脊炸开的泄洪道,如同大地一道新鲜的伤疤,将汾水的狂怒引向东方盐泽。晋阳城西门方向,洪水的咆哮声虽依旧沉闷,却已失了那摧城拔寨的灭顶之势。浑浊的水流舔舐着新筑的堤坝根基,水位在缓慢却坚定地回落。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失去阿卯的钝痛,如同湿冷的雾气,弥漫在幸存者的心头。然而,智伯的阴影并未随着洪水退去,反而在另一种形式的囚笼中显露出狰狞——城西临时圈禁的俘虏营。
营地依着一片泥泞的高地而设,木栅粗糙,仅能勉强圈住人形。数千名在洪水前溃散或被俘的智伯部卒、强征的民夫,如同被剥去甲壳的困兽,拥挤在这片散发着汗臭、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泥沼里。眼神空洞者有之,桀骜不驯者有之,更多的是对鞭笞、饥饿和未来无底深渊的麻木恐惧。看守的赵军士卒紧绷着脸,皮鞭的脆响和斥骂声是这片死水唯一的波动。
赵牧(周鸣)站在营地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台上,玄氅上沾着泥点,青铜傩面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人间囚笼,如同审视一道亟待解决的复杂方程。单纯的杀戮或苦役消耗,只会埋下更深的仇恨种子,如同在晋阳的伤口上撒盐。周鸣的《数律》精神,在此绝境,需要一场更为激进、也更为艰险的实践。
“传令。”赵牧(周鸣)的声音透过傩面,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营地的嘈杂,落入一旁王贲和负责营务的军吏耳中,“即日起,此营推行《数律》赎罪法。凡罪奴,皆可凭‘算力’赎己身。”
“‘算力’赎身?”王贲愕然,军吏更是面面相觑。
“设‘数理台’于营中。”赵牧(周鸣)指向营地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台分两级。左台,立《九章》粟米题板,解一题者,免一日苦役!右台,立堤坝土方算筹阵,解一题者,核验无误,即削‘筹日’刑期一日!若解‘极难题’,经核验,可立获自由!”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俘虏营中激起轩然大波!
“听见没?算题免苦役?”
“算题能赎身?哄鬼呢!”
“定是赵狗新花样,骗我等去送死!”
质疑、嘲讽、麻木的低语在人群中涌动,如同浑浊的暗流。
赵牧(周鸣)不再言语。他走下土台,亲自监督工匠在营地中央立起两座简陋却醒目的木台。左台竖起一块刷了白垩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写下一行清晰的字迹:
今有粟一斛,舂之为粝米七斗。问:欲得粝米一石,需粟几何?(注:一斛=十斗,一石=十斗)
解者,免一日苦役!
右台则复杂得多。台上用细绳划分出堤坝的横断面几何模型(梯形),旁边堆放着代表不同土质的各色彩色小石子(红石代粘土,白石代沙土,青石代砾石),以及大量标准算筹。台侧木牌书写:
今筑堤一段:顶宽三丈,底宽九丈,高四丈,长二十丈。
土质分布:底层三尺皆红石(粘土),中层二尺红石混白石(3:2),上层一尺皆白石(沙土)。
问:总需运土方几何?(红石土方需折算,一石红石土压密后当一石五斗白石土)
解者,削刑一日!
另设极难题(悬于算圣傩面下):如何调度千夫运土,使土方堆积最速、踩踏最少?解者,立释!
布置完毕,赵牧(周鸣)立于两台之间,青铜傩面森然。他命人将今日的粟米粥桶抬到数理台旁,粥稀薄见底,但足以吊命。
“天道酬勤,数理酬智。”赵牧(周鸣)冰冷的声音响起,“饥肠辘辘者,算力可换粟米!身负刑期者,算力可赎自由!此乃《数律》之下,唯一生路!信与不信,算与不算,尔等自决!”
死寂。只有饥肠辘辘的鸣响和寒风掠过木栅的呜咽。
终于,一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年轻罪奴,被腹中火烧般的饥饿驱使,踉跄着扑向左台。他死死盯着那块粟米题板,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手指在泥地上颤抖地划拉着。片刻,他嘶哑地喊出一个数字:“需……需粟一斛四斗二升有余!”
守台的书吏(由识字的士卒临时充任)立刻对照答案(设需粟x斛,则0.7x=1,x≈1.4286斛)。确认无误!
“核验无误!免一日苦役!领粥一勺!”书吏高声宣布。
一勺稀薄的粟米粥递到那年轻罪奴手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碗,又看看书吏,猛地将碗凑到嘴边,贪婪地吞咽着,滚烫的粥水混着泪水流下脖颈。这一幕,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真的!算题真能换吃的!”
“我……我也会算!让我试试!”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饥饿的眼睛爆发出求生的绿光,争先恐后地涌向左台!识字不多的,拼命回忆着乡间丈量田亩的口诀;稍通文墨的,则绞尽脑汁地演算。营地中央,第一次响起了并非鞭挞和哭嚎的、低沉的演算与报数声。
右台前,则冷清得多。土方计算涉及几何、比例、折算,远非粟米题可比。只有少数几个看起来曾做过工头或匠人的罪奴,眉头紧锁地围着算筹阵,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石子与算筹,反复计算验证。每有一人得出答案,经书吏和旁边监工的匠人双重核验无误后,其名下的“筹日”刑期便被削去一日。虽然缓慢,却是一条看得见希望的荆棘之路。
在这群人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他约莫四十许,须发虽凌乱沾泥,却难掩清癯的面容和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锐气。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计算,而是站在稍远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扫视着右台上那个象征“极难题”的木牌,以及木牌下赵牧(周鸣)那静默如山的青铜傩面。他便是士茁,智伯麾下曾以谋略见长、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头号谋士之一。
“调度千夫运土,使土方堆积最速、踩踏最少……”士茁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丝惯常的、带着谋士傲慢的冷笑,“雕虫小技,不过役夫之智,何须算圣悬赏?”他自恃精通兵法调度,对此类“粗鄙”之题不屑一顾,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埋头苦算土方的匠奴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然而,一连数日,士茁冷眼旁观。他看到那些匠奴因反复计算错误而懊恼捶地;看到他们因踩踏新运土料而被监工鞭笞;看到堤坝工地上,运土的队伍因缺乏调度而时常堵塞、混乱,如同无头的蚁群,效率低下,徒耗人力。他心中那点傲慢,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侵蚀。兵法的“奇正相合”用在千人运土上,竟显得如此笨拙?
一日傍晚,士茁拖着疲惫的身躯(他仍需完成定额苦役)蜷缩在肮脏的草铺上。几只黑色的蚂蚁,正沿着泥地上一条细微的裂缝,顽强地搬运着一粒比它们身体大数倍的粟米残渣。它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分工明确:前锋探索路径,后续者接力搬运,路线虽非直线,却异常高效,且巧妙地避开了泥泞和水洼。小小的蚁群,竟在泥地上勾勒出一条动态优化的运输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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