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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执衡稳驭青徐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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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座位,走到荀彧面前,双手稳稳托住荀彧的手臂,将他扶起。这个动作本身,就传递了极大的尊重与信任。

“你的才能,天下人有目共睹。孟德能坐拥兖豫,迎奉天子,整饬吏治,大兴屯田,你荀文若,当居首功!此非虚言,乃是宇之肺腑,亦是天下公论。”简宇看着荀彧的眼睛,语气诚挚,“至于过往……孟德公已幡然醒悟,愿与朝廷戮力同心,共扶汉室。你与奉孝、仲德诸位,皆是明珠蒙尘,非尔等之过,乃是时也,势也。如今尘埃落定,正该是明珠重耀之时!”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扫过曹操,又看回荀彧,声音清朗,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我以你为青州刺史,看中的,正是你‘王佐之才’!看中的,是你安抚士族、调和鼎鼐、恢复民生、重建秩序的能耐!青州之难,正在于人心离散,旧创未愈。非你荀文若这般德才兼备、威望素着之士,不能抚其伤痛,聚其人心!此任,非你不可,亦唯有你,能不负青州,不负朝廷,亦不负……你平生所学、济世之志!”

这番话,可谓极高明的“戴高帽”与“真情牌”结合。先将荀彧过往功绩拔高,给予充分肯定;再将其“罪责”归咎于时势与曹操,为其卸下心理包袱;最后,将青州重任与他的个人理想、历史评价直接挂钩,激发其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内在驱动力。

荀彧的身体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简宇,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此刻仿佛有激烈的浪潮在翻涌。简宇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打开他因主公败降、理想受挫而紧紧闭锁的心门。他又下意识地、极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曹操。曹操依旧垂目,但侧脸的线条,在那一瞬间似乎绷紧了些。

良久,荀彧眼中翻腾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静与决然。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腰弯得更深,姿态也更为坚定:

“丞相……知我,信我,以至于此。彧……若再推辞,便是矫情,更是辜负天下。这青州刺史之印,彧……接了!必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丞相知遇之恩,以赎……往日愆尤,以安青州黎庶!”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极慢,极重,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简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才是我所认识的荀文若!快快请起,回座。”

荀彧直起身,退回座位。在坐下的瞬间,他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山岳。他袖中的手指不再摩挲,只是静静地放在膝上,微微有些颤抖。

安抚了荀彧,简宇的目光转向始终沉稳端坐的荀攸。

“公达。”

荀攸立刻离席,走到堂中,与叔父方才所站的位置几乎重合。他的礼仪无可挑剔,躬身的角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从容。

“攸在。”

“徐州的情况,你比旁人更清楚。”简宇的语气,在对荀攸说话时,似乎多了几分同僚商议般的平和,少了几分对荀彧那种“说服”与“激励”的味道,“玄德公在此数年,外御强敌,内抚流亡,劝课农桑,废除苛政,徐州能有今日这般稍复生气之景象,玄德公功不可没。”

他微微侧身,对刘备点头致意。刘备连忙在座位上微微欠身还礼。

“你接任之后,”简宇转回目光,看着荀攸,语气变得严肃,“有几件事,需牢记于心。第一,玄德公所行之善政,凡有利于民、有利于地方安定者,一概延续,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改!需知,治大国若烹小鲜,最忌折腾。政策延续,方能安定人心,尤其是徐州这般刚刚看到些许希望、人心思安之地。”

“第二,”他继续道,“你之长,在于运筹帷幄,洞察机先,明于律法,长于谋断。然,具体州郡民政,千头万绪,涉及钱粮、刑狱、教化、工程,非一人之智可周。当多与州中贤达、郡县长吏商议,更要与玄德公旧部,如简宪和、糜子仲等先生虚心请教。他们熟悉徐土民情,多有干才,是你治理徐州的臂助,而非障碍。不可专断,更不可有新人上任、便要推倒重来之念。”

“第三,徐州南接袁术、江东,虽暂无大战,但各方细作渗透,地方豪强勾连,情势复杂。你需与徐将军紧密配合,军政一体,内查奸宄,外固边防,不可有丝毫懈怠。”

这番话,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既给了荀攸作为新任刺史的权威和原则,又明确划定了界限,尤其是对刘备政策延续性的肯定和对刘备旧部的安抚,堪称老辣。这不仅仅是给荀攸听的,更是说给堂上所有原徐州体系人员听的。

荀攸肃然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攸,谨记丞相教诲。必当时时以丞相之言为镜鉴,勤政爱民,萧规曹随。攸定当与州中贤达、玄德公旧部同心协力,上不负朝廷与丞相重托,下不负徐州百姓期许,亦绝不辜负玄德公数年辛苦开创之局面。对外,必与徐将军肝胆相照,确保徐州安如磐石。”

这个表态,同样滴水不漏,既完全接受了简宇的指示,又对刘备及其旧部释放了充分的善意与合作诚意。

刘备闻言,适时地再次起身,对着荀攸,也对着简宇,拱手道:“公达先生乃丞相肱骨,谋略深远,备在徐州时便久仰大名。徐州能得先生治理,实乃百姓之幸,朝廷之福。备在徐数年,所为有限,唯知以诚待人,以宽治民,诸多疏漏不足之处,州中档案皆有记载,先生一览便知。备之旧部简雍、糜竺、糜芳、陈元龙等,于徐州风土人情、钱谷刑名等琐碎事务,还算熟悉。先生但有所需,尽可差遣,他们必当尽力辅佐,绝不敢有私心。”

这番话,谦逊、坦诚,将姿态放得极低,同时巧妙地将自己“以诚待人,以宽治民”的理念点出,也算是一种无形的“政策交代”。将自己旧部定位为“熟悉琐碎事务”的辅佐者,既给了对方面子,也为自己人预留了空间。

“玄德公过谦了。公之治绩,百姓感念,朝廷亦知。公之旧部,皆乃干吏,攸日后多有倚重之处,还望玄德公不吝叮嘱他们,多加指点才是。”荀攸也客气地回礼。

两人一番对答,气氛显得颇为融洽。但堂上明眼人都心如明镜,这“差遣”、“指点”背后,有多少权力交接的微妙博弈、人事安排的暗流汹涌,需要在未来无数个日夜里去慢慢磨合、平衡,甚至争斗。

简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场文官系统交接的核心部分,算是初步达成。他的目光,转向了如标枪般挺立的武将行列,那才是真正决定地方能否“安如磐石”的力量。

“文远,公明。”

“末将在!”两声沉稳如铁石相击的应和响起。张辽与徐晃几乎同时跨前一步,出列抱拳。甲叶摩擦,发出铿锵的金铁之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简宇的目光首先落在张辽身上。这位并州出身的虎将,面容比几年前更加棱角分明,风霜之色浸入眉宇,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有久经沙场、统御千军的威势。

“张辽。”

“末将在!”

“命你为——征东将军,使持节,督青州诸军事。”简宇的声音陡然变得沉凝有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高顺、管亥等将,及其所部兵马,归你全权调度。”

“青州,”简宇走到一侧悬挂的巨大羊皮地图前,手指点在标着“青州”的区域,“北接袁氏冀幽,东临浩淼沧海,内有新附之曹军、臧霸等泰山军,以及流散各处的黄巾余部,情势之复杂,隐患之多,犹在徐州之上。你的担子,比泰山还重。”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张辽:“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不乱’的青州。我要的,是一个迅速恢复秩序、整训出精兵、囤积起粮草、稳固如磐石的青州!我要它成为朝廷未来北伐河北、彻底铲除袁氏祸乱的坚实跳板与前进基地!是跳板,就要能承受大军反复践踏;是基地,就要能提供粮秣军械,源源不绝!文远,你可能向我保证,你能在文若刺史治理民生、安抚士族的同时,为我打造出这样一个青州?”

这一番话,将张辽留守的意义拔高到了战略层面,不仅仅是守土,更是为未来统一战争做准备。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张辽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独眼中爆发出炽热而坚定的光芒。他再次重重抱拳,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洪亮,斩钉截铁,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砸进青砖地里:

“辽,蒙丞相不弃,委以方面重任,敢不效死力以报!丞相既以青州为北伐之基,辽必竭尽所能,整顿防务,清理匪患,编练新军,囤积粮草,督促屯田!内,与荀刺史同心同德,保境安民;外,厉兵秣马,时刻准备为丞相前驱,踏平河北!辽在此立誓:三年之内,必还丞相一个固若金汤、兵精粮足之青州!若有一丝差池,辽无需军法,自当提头来见丞相!”

这番话,豪气干云,信心十足,充满了职业军人的担当与锐气。高顺、管亥在队列中也挺直了胸膛,显然被主将的豪情感染。

“好!我要的,就是文远你这股气魄!”简宇赞道,脸上露出激赏之色,“记住你的话。青州,我就交给你和文若了。”

“末将领命!绝不负丞相所托!”张辽轰然应诺,退回行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简宇的目光转向徐晃。与张辽的外放锐气不同,徐晃显得更为沉静内敛,如同包裹在厚重皮革中的利刃,不显锋芒,却让人感到无比踏实。

“徐晃。”

“末将在!”徐晃跨步出列,抱拳的动作一丝不苟,稳定如山。

“命你为——镇东将军,使持节,督徐州诸军事。”简宇同样清晰地宣布,“华雄、张燕等将,及其所部,归你节制。”

他再次指向地图上的徐州:“徐州,四战之地,水陆要冲。南有江东之辈虎视眈眈,西有袁术未必安分,内部情况虽比青州稍好,但新旧交替,人心敏感,丝毫乱不得。你之职责,关键在一个‘镇’字。稳守疆界,震慑不轨,清理境内匪患,维持地方治安,同时,全力配合公达,安定民生。无朝廷明令,不可擅启边衅,但若外敌来犯,或内部有变,则需以雷霆之势,果断处置,绝不姑息!公明,你可能领会其中分寸,坐镇徐州?”

与对张辽的要求不同,对徐晃更强调“稳”与“配合”,这符合徐州相对安定但位置敏感的特点,也符合徐晃沉稳持重的性格。

徐晃并无激昂言辞,只是沉稳抱拳,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令人信服:“晃,领命!必谨记丞相‘镇’字要诀。对外,稳守关隘,哨探严谨,不惹事,亦不怕事;对内,肃清奸宄,弹压不法,与民休息,绝不容徐州再生变乱。晃定与荀刺史精诚协作,军政一体,确保徐州稳如泰山,成为朝廷稳固之东南屏障。若有闪失,晃甘当军法!”

“好!”简宇点头,“公明稳重,我素知之。徐州交给你和公达,我放心。”

徐晃躬身退回。华雄、张燕等将也齐齐抱拳,表示听令。

至此,文武两套留守班底的核心任命,已然清晰。荀彧主政青州,张辽主军;荀攸主政徐州,徐晃主军。军政分离,又强调协作,且两州负责人荀彧、荀攸是叔侄,张辽、徐晃皆为简宇信任的大将,这套架构在理论上兼顾了忠诚、能力、效率与平衡。

简宇回到主位,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文官武将,新旧面孔,此刻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最后的总结与命令。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始终沉默端坐的曹操和刘备身上。炭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安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悠长,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仿佛在酝酿着更重要的言辞。他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一见的、带着几分诚挚、几分期许,也暗藏机锋的笑容:

“青徐之事,关乎根基,不得不慎,不得不细。如今,总算有了个章程。”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在曹操和刘备脸上停留,“至于孟德,玄德……”

被点名的两人立刻微微挺直身体,做出倾听状。

“你二人,随我征战或相知经年,皆乃国士之才,麒麟之选。将你们困守于一州之地,打理些钱粮刑名、剿匪安民的琐碎事务,实在是屈才了,更是浪费。”简宇的语气变得热切起来,仿佛在描绘一幅壮丽的蓝图,“当今天下,九州崩裂,天子蒙尘,奸雄并起,胡虏窥边。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百废待兴,万机待理。北伐袁氏以清河北,南镇荆扬以靖江表,内修政理以苏民困……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关乎国运的大事?哪一件,不需要超世之杰、王佐之才来共同筹划,鼎力施行?”

他目光灼灼,看着曹操:“孟德,你胸有韬略,腹藏甲兵,通晓军务、财政、吏治、权谋,乃是不世出的枭雄……不,是能臣!”

他似不经意地改口,更显意味深长:“困于兖青,已是龙游浅水;若能立于朝堂,参赞枢机,其能发挥的作用,岂是区区一州可比?”

他又看向刘备,语气更加温和:“玄德,你仁德布于四海,信义着于天下,深谙民间疾苦,善于抚众安民,更难得的是,始终心怀汉室,忠贞不二。让你在徐州,是安了一州之民;让你回朝堂,参与大政,却是能安天下之心,树百官之范!此等大用,岂是刺史之位可限?”

这一番话,将“带走”两人,彻底包装成了“大用”、“重用”、“不可或缺”。既给了两人天大的面子,占据了道义和情感的制高点,又让任何人都难以反驳——难道你们不愿意为更大的事业、为天下苍生效力,而只想偏安一隅做土皇帝吗?

曹操几乎在简宇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已离席起身。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滞涩,但那股沉淀下来的气势,却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凝重无比。

他走到堂中,对着简宇,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声音沙哑而清晰,充满了感慨:

“丞相……此言,真如晨钟暮鼓,发操之聩!操,一败军归降之虏,苟全性命于刀斧之下,已是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数月来,得丞相不弃,以友待之,以国士期之,操每思及此,皆愧悔惶恐,无地自容。如今,丞相不念旧恶,竟愿以军国大事相托,许操随侍左右,略尽绵薄……此恩此德,堪比再生!操,纵是顽石朽木,亦知感佩!日后,但有所命,水火不避,刀斧不辞!操,必以残年朽骨,竭尽驽钝,辅佐丞相,安定社稷,以报丞相知遇于万一,亦稍赎前愆于九泉!”

这番话,情真意切,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将“败军之虏”、“残年朽骨”挂在嘴边,几乎是将自己的尊严完全捧出来,任简宇踩踏,以换取绝对的“安全”与“信任”。他的表情控制得极好,那深刻的自责、无比的感激、以及愿意肝脑涂地的决心,都显得无比真实。

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或许才能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深垂的眼帘下偶尔一闪而逝的、冰冷如铁的光芒中,窥见一丝别样的心绪。

刘备的动作比曹操慢了半拍,但同样迅速而郑重。他离席,走到曹操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深深躬身,声音不如曹操那般沙哑激昂,却带着一种更易打动人的温厚与诚挚:

“备,本涿郡一织席贩履之鄙夫,因缘际会,得遇丞相,拔于行伍,委以方面,常恐才德不济,有负厚望,夙夜忧叹,寝食难安。徐州数年,赖将士用命,百姓支持,稍安局面,然此皆丞相威德所及,天子洪福所庇,备何功之有?今丞相不嫌备鄙陋,愿携备回朝,使备得以亲聆教诲,参与国是,此乃备梦寐以求而不敢请之事!徐州能得公达先生与徐将军这般大贤大才治理,必能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备亦可彻底安心,追随丞相骥尾,略尽犬马之劳,以报知遇之恩于万一!日后,必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刘备的言辞,同样将姿态放得极低,突出自己的“出身寒微”和“蒙受厚恩”,强调对徐州交接的“安心”,并表达对未来的“竭诚效力”。他的表情比曹操更加“外露”,眼圈甚至微微泛红,显得情感充沛,令人动容。

看着眼前这两位历史上翻云覆雨的枭雄,此刻都对自己躬身俯首,言辞恳切,简宇的心中并无多少志得意满的畅快,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警醒。他知道,眼前的顺从,有多少是迫于形势,有多少是韬光养晦,又有多少是包藏祸心,谁也无法真正看透。

曹操的演技已臻化境,刘备的真诚亦足以以假乱真。将他们带离根基之地,放在身边,是控制风险的必要手段,但如何真正“用”好这两把锋利无比也危险无比的双刃剑,让他们在朝堂的规则下为自己所用,而非在某一天割伤自己甚至反噬,这才是对他政治智慧最大的考验。

“好!好!好!”简宇连说三个“好”字,大步上前,一手扶起曹操,一手扶起刘备,脸上洋溢着看似毫无芥蒂的、热忱的笑容,“得二位倾心相助,何愁天下不定,汉室不兴!你我君臣同心,其利断金!日后朝堂之上,正要多多倚重二位!”

他握着两人的手臂,用力摇了摇,仿佛真是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挚友。

“既如此,”简宇松开手,回到案几后,神色一正,“三日后,大军开拔,回师洛阳!文若,公达,文远,公明,青徐之事,就全权托付给你们了!”

“谨遵丞相令!”堂下众人,无论是即将留守的,还是准备随行的,齐齐躬身应诺。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会议,就此结束。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行礼,依次退出这间仍残留着无形硝烟与沉重压力的议事堂。

走出刺史府高大的门楼,深秋午后略带凉意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卷动着庭前那几株高大银杏树的金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声轻微的叹息。阳光依然明亮,却已失去了正午的炽烈,带着一种迟暮的温暖,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上。

曹操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户外的光线。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草木清冽和远处市井气息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没有立刻走下台阶,而是转过身,再次抬头,望向那庄严的刺史府门楣,目光在那块“徐州刺史府”的匾额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深邃难明,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建筑,看到了某些更遥远的、已然逝去的图景。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花白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拂动。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正好与身旁落后半步、同样停下脚步的刘备目光相遇。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随即自然分开,如同偶然交汇又迅速错开的溪流。

“玄德,”曹操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友好的淡淡笑意,“此番回京,路途遥遥,倒是个向丞相多多请教治国用兵之道的良机。你我也可趁此机会,好好叙叙旧。当年雒阳一别,转眼已是数载春秋,世事白云苍狗,令人感慨啊。”

刘备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他惯常的、温煦而真诚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秋日的寒意:“孟德所言,深合备心。备才疏学浅,正需向孟德与丞相时时请益。至于叙旧……当年讨董之时,孟德的英姿,备至今记忆犹新。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能追随丞相,与孟德一同为国效力,解民倒悬,方是男儿应有的担当。”

两人的对话客气而周到,一个感慨时光,一个展望未来,都将“过往”轻描淡写地带过,仿佛那些争夺、猜忌、乃至兵戎相见,都真的已随风而逝。他们并肩,缓缓步下台阶,身影在斜阳下渐渐合拢,又随着步伐分开,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的距离。

荀彧与荀攸落在后面一些。荀彧的脚步有些迟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洞开的府门,又望向前方曹操即将消失在街角的、略显孤寂的背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深蓝色的袍服在秋风中轻轻摆动,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仿佛一株即将被秋风吹折的修竹。

荀攸走到叔父身边,并未催促,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叔父,城外风凉,还是早些回驿馆吧。青州路远,赴任之前,尚有许多文书需要交接、许多情况需要了解。”

荀彧缓缓转回头,看向身旁这位年轻的侄子。荀攸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近乎无欲无求的平静。荀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这张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别的东西,但他失败了。

最终,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混杂着欣慰、感慨与难以言喻的疲惫的笑意,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公达说的是。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

叔侄二人不再多言,转身,向着与曹操、刘备相反的方向,缓步离去。他们的背影,在铺满金黄落叶的街道上,渐渐拉长,一个沉重,一个从容,最终汇入稀疏的人流,消失不见。

张辽、徐晃、高顺、华雄等武将,则早已雷厉风行,大步流星地离开,铠甲铿锵,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他们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军人接受命令后的坚毅与果断。对他们而言,新的驻地,新的职责,意味着新的挑战,也意味着新的功业机会。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怀或犹豫。

简宇独自留在大堂之上,没有立刻离开。他缓缓踱步到那扇面向庭院的高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银杏,金黄的叶片如蝴蝶般翩然落下。夕阳的余晖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却无法完全驱散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孤高与深不可测的气息。

简宇的影子如同幻影般,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走进来,按剑侍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如山。

“兄弟,”简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都安排妥当了?”

“当然。”影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他手中的剑,不出鞘时温润,出鞘则寒芒慑人,“各军开拔序列、沿途粮草补给、关键隘口守卫、以及……曹操及其家眷、主要僚属的车辆、护卫、随行人员,均已按你吩咐,专门安排妥当,由子龙将军亲自负责,确保万无一失。”

“嗯。”简宇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一片硕大的、形状完美的金黄银杏叶,被风卷着,打着旋,最终轻轻贴在了窗棂上,微微颤动。

“带走了山林中最凶猛、也最聪明的两只老虎,留下了看山的人和守山的犬。兄弟,你说,这山,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看山的人,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占山为王的虎?守山的犬,又会不会被新的豺狼引诱,或者,反过来噬主呢?”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赵云,更是在问这不可测的未来。

影子沉默了片刻,按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紧了一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抬起眼,望向简宇的背影,那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与窗外苍茫的秋色融为一体。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坚定。

“你之所虑,自是深远。然,虎离山林,爪牙虽利,终须依人而食;犬守山门,但得主人不时巡视,赏罚分明,喂以肉,示以威,则犬知忠义,亦知畏惧。至于看山之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清晰,“既受丞相重托,享朝廷爵禄,名位已极,若仍生异心,则非人也,乃国贼也。届时,自有王法,自有……利剑。”

简宇闻言,终于缓缓转过身。暮色中,他的脸庞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星辰。他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位他十分信任的人,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正称得上放松的、带着些许暖意的笑容。

“利剑……”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点了点头,“不错。规矩,赏罚,还有……悬在头顶的利剑。我的兄弟,你总是能说到点子上。”

他不再多言,整了整衣袍,迈步向门外走去。影子紧随其后。

“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各营做最后检查。后日辰时,大军开拔,回京!”

“诺!”

简宇的声音和影子的应诺声,消散在空旷而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大堂之中。只有铜盆中的炭火,依旧发出微弱而执着的“噼啪”声,燃烧着最后的光和热,映照着青砖地上那些长长短短、渐渐模糊的光影,仿佛在默默记录着,又一个时代交替的节点,就在这里,悄然滑过。

霜降已过,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自徐州启程已有半月,大军沿着官道向西迤逦而行,如同一条缓缓游动的黑色巨蟒,蜿蜒在苍黄的大地上。

离开徐州的繁华与喧嚣,行军的节奏变得单调而沉重。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混合着秋风卷过枯草的飒飒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孤雁哀鸣,构成了一曲宏大而萧瑟的行军交响。

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头的、收割后残留着麦茬的田野,裸露着贫瘠的土色,偶尔能见到几座荒废的村舍,断壁残垣在秋阳下投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鸦雀在光秃秃的枝头盘旋,叫声凄厉。战争的创伤,在这些远离中心的地带,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简宇骑在他的“追风”马上,银鞍锦辔,在深秋并不热烈的阳光下闪着内敛的光泽。他换上了一身更为轻便的玄色骑装,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领口袖口镶着黑色的貂绒,既御寒,又不失威仪。

他脸色比在徐州时好了些许,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连续多日的行军,加上沿途接见地方官吏、处理军务文书,即便是他这般体魄精力远超常人的强者,也有些吃不消。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行进的队伍、两旁的景致,偶尔也会投向天边那高远而苍凉的流云。

曹操和刘备的马车,位于中军靠前的位置,被精锐的虎贲卫队严密拱卫着。

曹操的马车较为宽敞,内铺软垫,设有矮几,他常在里面看书,或闭目养神。车帘偶尔掀起,能看到他沉静如古井的侧脸。

刘备的马车则朴素些,他更多时候会骑在马上,与简雍、糜竺等人并辔而行,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略显忧思的神情。

两人都谨守着“客卿”或“随行”的本分,不主动过问军务,对简宇的安排也从无异议,只是每日早晚,简宇总会邀他们并骑行进一段,或晚间在帐中设下简单的饭食,聊一聊沿途见闻、各地风物,或者天下大势。

这一日,队伍行至豫州沛国与陈郡交界处的一片丘陵地带。时近正午,秋阳高悬,但光线并不灼人,反而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报,说有一处背风向阳的河谷,地势开阔,且有水源,适合大军短暂休整、埋锅造饭。

简宇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略显疲惫的士卒,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前方河谷扎营休整一个时辰,人嚼干粮,马饮其水,不得扰民,不得践踏农田。”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沉闷的行军节奏为之一变,队伍中响起了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和低语声。大军如臂使指,缓缓分流,进入那片宽阔的河谷。

河谷中,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两岸是早已枯黄的芦苇和茅草,在风中瑟瑟作响。几株巨大的、叶片落尽的老榆树,伸展着遒劲的枝干,在河谷一侧投下大片的、斑驳的光影。

远处,起伏的丘陵上,是成片的、光秃秃的杂木林,偶尔可见一两点枫叶的红,或是几丛经霜不凋的墨绿松柏,点缀在苍黄的主色调中,平添了几分寥落的生机。

中军大帐很快在一处地势稍高的、背靠土坡的平地上搭建起来。虽是临时休整,但帐幕、旗幡、护卫,一应俱全,秩序井然。亲卫们熟练地生起篝火,架起铜壶烧水,空气中很快弥漫开淡淡的松脂燃烧的清香和炊烟的味道。

简宇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他没有立刻进帐,而是走到那几株老榆树下,凭高远眺。河谷中,数万大军有序地散开,士卒们卸甲休息,饮马喂料,或三五成群,就着溪水啃食干硬的胡饼、肉脯。

人喊马嘶,与流水风声交织,充满了行伍特有的粗粝与生气。更远处,是广袤的、收割后的原野,天地在视线尽头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深秋特有的、苍茫而壮阔的寂寥。

“山河寥落啊……”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简宇没有回头,他知道是曹操。脚步声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虚浮。曹操也换下了厚重的锦袍,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黑色裘氅,花白的须发在秋风中微微飘动。他走到简宇身侧半步远的地方,也望着眼前的景象,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简宇接口,语气平淡,“自黄巾乱起,董卓造逆,诸侯并起,这中原腹地,便再难有宁日。百姓流离,田畴荒芜,十室九空……这样的景象,看得多了,心也就硬了,可每次看到,还是觉得……堵得慌。”

曹操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操年轻时,也曾立志‘为汉室征西将军’,封侯拜将,扫平边患,使国泰民安。后来……世事磋磨,雄心渐起,也渐偏。总以为,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方是捷径。为此,不惜……”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今再看,尸山血海,换来的,不过是一时权势,转眼成空。留下的,只是这满目疮痍,和万千枯骨。丞相所言‘扫清环宇,还政于民’,这‘还政于民’四字,重若千钧。非有绝大胸襟,绝大忍耐,绝大智慧,不能为,亦不敢为。”

这番话,说得极为坦诚,甚至带着几分自省与苍凉。简宇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曹操一眼。曹操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侧脸的线条在秋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沧桑。那双曾经睥睨天下、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浑浊,有些疲惫,但深处,似乎又闪烁着一点与以往不同的、微弱的光。

“孟德能作此想,是天下人之福。”简宇的声音温和了些,“大治之世,不在兵强马壮,而在仓廪实,知礼节,老者安,少者怀。这条路,注定漫长,也注定艰难。你我……都需有足够的耐心。”

“耐心……”曹操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苦涩的笑意,“操,半生急躁,如今……倒是被这病躯,和这天下大势,磨得有了几分耐性。只是不知,这残躯朽骨,还能看到几分太平景象。”

“会有那一天的。”简宇的语气坚定起来,“只要我们这些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再内斗,不再折腾,给这天下,给这百姓,喘一口气,休养生息。十年,二十年,总能见到成效。”

曹操默然点头,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站着,望着河谷中忙碌的军士,望着远处苍茫的秋野,各自想着心事。秋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他们脚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马蹄声是从大军来路的方向传来的,异常急促,显示出骑手正在全力奔驰。

简宇和曹操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扬起,一骑如飞而至。马上骑士一身劲装,外罩轻甲,风尘仆仆,正是简宇麾下负责情报传递与机密事务的心腹——史阿。

史阿是王越的弟子,剑术超群,更难得的是机警缜密,忠诚可靠,一直被简宇倚为耳目,负责与后方朝廷、以及各地暗线的联络。他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如此急迫……

简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曹操也眯起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史阿的战马直冲中军大帐而来,在离简宇、曹操尚有十余步时猛地勒住。那匹神骏的河西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前蹄落地,激起一片尘土。史阿不等马停稳,已滚鞍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嘴唇因干渴而开裂,双眼却炯炯有神,甚至带着一种……一种难以掩饰的、与紧急军情截然不同的光芒。

“丞相!”史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长途奔驰和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洪亮。

“史阿?”简宇上前两步,沉声道,“何事如此紧急?可是京师有变?或是袁绍、刘表那边有异动?”他的声音沉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静下的一丝紧绷。这个时候,任何从后方来的急报,都足以牵动他最敏感的神经。

曹操也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目光紧紧锁定在史阿脸上。刘备不知何时也已走了过来,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脸上带着惯有的关切与凝重。周围的亲卫、将领,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过来。

河谷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低。只有风声、水声、以及火堆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史阿抬起头,看着简宇,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曹操和远处的刘备,脸上那种激动、兴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立刻说出来,又似乎觉得此事不宜在如此多人面前宣扬,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未定。

简宇见他这般情状,心中疑窦更深,但看史阿的神色,又不像是噩耗或紧急军情,倒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可眼下,能有什么喜事,值得史阿如此不顾一切地飞马赶来?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莫急,慢慢说。究竟何事?”

史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提高了声音,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小小的区域:

“禀丞相!长安……长安传来喜讯!夫人……夫人已于十日前,顺利诞下麟儿!是……是龙凤胎!一位公子,一位千金!母子……母女均安!”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简宇的脑海中炸开!又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正是:

凯旋路上尘未洗,忽闻龙凤降祥云。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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