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沙狐的算盘与月下的影子(1/2)
戈壁的夜晚,来得总是格外干脆利落。最后一抹残阳被地平线吞噬,天地间便迅速被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蓝笼罩。随即,亿万颗星辰迫不及待地挣脱夜幕的束缚,争先恐后地亮起,密密麻麻,低垂得仿佛随时会坠落,洒下清冷而璀璨的光辉。风是这里永恒的主角,白日里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到了夜晚则变得温顺许多,带着沙砾特有的、微凉的粗糙感,轻轻拂过新建的、还带着泥土湿气的土坯墙,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母亲哼唱的催眠曲。
聚落里很安静。经历了白日的劳作和不久前那场几乎灭顶的灾难,幸存下来的人们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大多数土屋的窗口已经暗下,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或是母亲在哄睡啼哭的婴孩,或是老人就着微光修补着破损的皮囊。整个聚落的中心,那座用洁白石头垒砌的简易祭坛上,那枚名为“琉璃道种”的晶石,正散发着稳定而温润的乳白色光晕。这光不像火焰般跳跃,也不像月光般清寒,它如同活水,缓缓流淌,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驱散着人们心底残留的恐惧与寒意,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胡七背靠着一座半塌烽火台仅存的、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土墙,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阴影里。他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没什么滋味的骆驼刺草根,百无聊赖地咀嚼着,目光懒散地追随着远处那一小队巡逻人员手中提着的简易灯笼——那是用某种变异萤石镶嵌在掏空的兽角里做成的,散发着幽幽的、不稳定的绿光,在浓重的夜色中像几团飘忽的鬼火。
他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沙狐血脉里传承的顽强生命力和对戈壁恶劣环境的适应力,让他远比聚落里那些普通幸存者恢复得更快。断裂的骨头已经接续,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只剩下几道粉嫩的新疤。但身体上的伤痛易愈,心里头那股莫名的、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烦躁,却让他坐立难安。
三个月。不过短短三个月的光景。
三个月前,他胡七还是个在各大沙狐部族间厮混、名声不算顶好但绝对够狠、令人忌惮的浪荡子。今天可能跟着这个头狼去劫掠商队,明天或许就为几袋清水和肉干跟另一个部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日子过得朝不保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最大的抱负也不过是下次多抢点好东西,在头狼“血牙”面前多露几次脸,说不定能混个小头目当当。
可现在呢?
现在,他成了这个叫什么“新生聚落”的“防卫队长”。这名头听着挺像回事,实际上每天干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破事:安排人手轮班巡逻那堵矮得能让人一脚跨进来的土墙,检查哪个角落又被风沙掏空需要加固,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练习怎么用削尖的木棍吓跑可能溜进来的沙狼,甚至还得操心老李家那只不听话的羊羔是不是又跑丢了,得派人去找回来……这日子,安稳得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连个能让他痛快拔刀、见点血光的像样对手都没有。浑身的筋骨都像是生了锈,憋屈得厉害。
“啧。”他烦躁地吐掉嘴里嚼得没味的草梗,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斜挎在腰间的弯刀。冰凉的刀鞘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这柄刀跟着他有些年头了,刀柄上镶嵌的那颗从某个倒霉守夜人小队副官身上扒拉来的、品质低劣的能量晶石,在远处道种光晕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近乎怜悯的光。老伙计,多久没尝过血味了?胡七心里自嘲地想。
他想起前几天,岩心那个以前在守夜人里待过、一板一眼的家伙,居然顶着一双因为连夜布置预警陷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脸严肃地来找他商量,说是不是可以试着在聚落外围,找一小块背风、土质稍好的地方,开辟出来种点耐旱的沙薯或者地根之类的作物。
胡七当时差点没把口水直接喷他脸上。
种地?他胡七爷这双握惯了弯刀、抢惯了地盘的手,是用来砍人放血、大块吃肉的,不是他妈用来抡锄头刨土坷垃、伺候那些娇贵秧苗的!沙狐的生存法则里,只有掠夺和交换,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弯腰流汗去种东西了?
可是,当他看到岩心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近乎天真期望的眼睛,再扫过周围那些原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今脸上竟奇迹般地微微透出点红晕和生气,正小心翼翼用陶罐收集晨露的村民时……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带着沙狐式粗野和嘲弄的话,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他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股带着沙尘味的热气,扭过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随你便。”
真他妈是活见鬼了。胡七用力抓了抓自己那头乱得像戈壁滩上风滚草一样的头发,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个沙狐了。沙狐应该像戈壁上的狼,凶狠,狡诈,独来独往或者成群狩猎,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掠夺眼前能看到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每天操心着围墙牢不牢、晚上哨位够不够、明天大家吃什么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这种被拴住的感觉,让他浑身刺挠,恨不得立刻拔刀砍点什么来发泄。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节奏稳定的脚步声打断了他越来越危险的思绪。是岩心。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硝制过的、边缘毛糙的兽皮,上面用炭笔画着些歪歪扭扭、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和图案——那是他试图解读沈心玥留下的、如今已与琉璃道种融为一体的那份神秘笔记的又一次失败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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