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字摊先生(1/2)
你赶在了丁胜雪她们的前面,踩着巴州城黄昏未散的青石板路抵达城门。城门口的守卫正打着哈欠核对路引,你混在赶集的农夫里缓步入城,指尖隔着粗布衣衫,触到夹层里那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叶纹是精雕的缠枝莲,边缘还带着万金商会特有的錾印,这才是你真正的备用盘缠。
城中黑市藏在城隍庙后巷,挂着木牌的铺子门帘半挑。你掀帘而入时,掌柜正用布巾擦着玛瑙烟嘴,瞥见你袖口露出的金叶子边角,眼皮都未抬便引你入内室。铜秤称金的声响轻得像落雪,他推来的银锭带着刚熔铸的余温,沉甸甸压在你掌心,足够支撑你在这巴州城安稳蛰伏半月。
你没有去临街的大客栈,也没找茶肆酒铺打听消息——那些地方总有江湖人扎堆,难免露了行迹。你转去西市的旧货摊,挑了张半旧的八仙桌,桌面虽有两道浅裂,却用桐油擦得锃亮;长凳腿有些歪斜,垫块木片便稳当;笔墨纸砚选的是最普通的货色,只有砚台是老坑的,磨墨时能出细腻的墨香,恰好符合落魄书生的身份。摊主是个豁牙的老汉,你递过几文钱时,他还额外塞了你半刀裁好的毛边纸,絮絮叨叨说读书人不易。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巴州城南门外已人声鼎沸。挑担的货郎、赶早的行商、出城耕作的农户往来不绝,你选了城门东侧那棵老槐树下的空地,支起桌子摆好笔墨,刚用镇纸压住纸角,第一缕阳光便穿过槐树叶,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换了身青布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硬,却连针脚都捋得平整,头发用一根木簪一丝不苟束在脑后,发梢还沾着点清晨的露水。脸上洗去了昨日在青石镇的疯癫与恐惧,眉宇间凝着一层落魄书生特有的平静——那是饱读诗书却困于生计的沉郁,眼角刻意留了点未擦净的墨渍,更添几分烟火气。你就那样静坐着,指尖轻叩桌面打拍子,城门处的车水马龙、叫卖声、马蹄声,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与你全然无关。
直到日上三竿,槐树叶的影子缩成一团,一队风尘仆仆的青衣女子出现在城门口。为首的丁胜雪青裙下摆沾着泥点,鬓角的珠花歪斜着,显然是连夜赶路未曾停歇。她身后的师妹们有的揉着酸胀的腰,有的掏出帕子擦汗,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后怕——青石镇的血案还像梦魇般缠着她们。众人正准备进城到宗门的锦绣会馆歇息,丁胜雪的脚步却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线拽住了一般。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城门角落,那双眼素来清明如秋水,此刻却写满了难以置信。老槐树下,你正悠然自得地挥毫泼墨,狼毫笔在宣纸上游走,写下宁静致远四个楷书,笔锋遒劲却不张扬。是他!那个前天还在青石镇抱着捕头大腿、哭得涕泗横流的疯子!那个身无分文、被官府当瘟神般出境的可怜虫!
他怎么会比她们还早到巴州城?自己昨天下午出发连夜赶路都走到了今天正午才到,他一个穷书生比自己早半天,就已经在摆摊了?他哪里来的钱买笔墨纸砚?青石镇时他连饭钱都掏不出,难不成是偷是抢?更诡异的是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青石镇的哭喊、恐惧都是旁人的戏码,与他毫无干系!
一瞬间,无数疑问如潮水般冲垮了丁胜雪本就紧绷的神经。她攥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我到底遇上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就在她失魂落魄、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时,你仿佛才刚察觉她的存在。缓缓抬起头,墨汁在笔尖凝成一滴,悬而不落。你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中带着三分疏离,正是街边摊贩对潜在顾客的标准姿态,不多一分谄媚,也不少一分客气。
这位女侠,可是要写信,或是求一幅字?
你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书生特有的温润,却像一道魔咒,将丁胜雪从混沌中强行拉回现实。她身边的师妹们终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个惊得倒抽冷气,有人下意识攥紧了剑柄,剑鞘摩擦发出轻响。丁胜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你的字摊,青裙扫过地面的尘土,留下浅浅的痕迹。
你那声职业化的询问,像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狠狠刺在丁胜雪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身后的峨嵋弟子终于按捺不住,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是那个疯子!大师姐,他怎么会在这!声音里的恐惧像瘟疫般蔓延,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对着你们指指点点。
而你,面对她们活见鬼般的神情,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刚认出人的惊喜。你猛地从长凳上站起,动作太急带得凳子腿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那点文人的忧郁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市侩的热情,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讨好。你对着她们远远拱手,动作标准得像在街头混了半辈子的老江湖,手腕转动间,长衫袖子扫过桌面,带起一点墨香。
是几位女侠啊!真巧!真是太巧了!咱们又见面了!
你的声音洪亮,还带着点小人物特有的雀跃,与昨日青石镇那个哭到瘫软的身影判若两人。不等丁胜雪开口,你已迈着小碎步从字摊后迎上来,双手在身前搓着,指缝里还沾着点墨渍,脸上堆着既想套近乎又自怨自艾的复杂神情——那是穷途末路之人见到的本能反应。
唉,几位女侠有所不知啊。你刻意压低声音,用一种极富感染力的语气倒苦水,还偷偷瞥了眼周围,像是怕人听见般,您看,小生本是要去通南书院求学的,结果在青石镇遇上那档子无妄之灾!说到这里,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力道不大,却震得长衫前襟微微晃动,仿佛那血腥场景又在眼前重现。
这一路担惊受怕不说,那点好不容易凑齐的盘缠,全在青石镇孝敬给官老爷们了!这下可好,书院的束修都交不上喽!
这番话、这番表演,像一把木锤,一下下砸在丁胜雪混乱的心上。每一个字都给她的疑问提供了的解释:他来巴州是为了求学,神情正常是因为逃离了险境。而她最疑惑的,你的下一句话便给出了答案。
你长长叹了口气,腰杆不自觉弯了些,脸上露出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落寞,还有生活所迫的无奈,眼角甚至挤出了一点水光。
唉,没办法。幸好小生贴身藏着块祖传的玉佩,昨儿个进城就当了死当,换了这摊子,准备先糊口,等攒够钱再去书院报到。
话音刚落,你的眼神瞬间亮了,像饿狼瞥见肥羊,却又在她们面前收敛了锋芒,只化作穷怕了的小贩见到大客户的热切。你搓着手凑近两步,笑容谄媚却不令人反感:几位女侠看着风尘仆仆,想必是进城办事。行走江湖,总有给家里或师门报平安的时候吧?照顾下小生生意呗!小生的字,在这巴州城南门外敢称最好,价钱还公道!看在咱们同患难的份上,给您打八折!
死寂,针落可闻的死寂。丁胜雪和师妹们全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你唾沫横飞地推销,大脑彻底放弃了思考。昨天还在她们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疯子,如今竟笑着推销代写书信,还要给八折优惠。这种荒诞,超出了她们毕生的认知。
丁胜雪的嘴唇哆嗦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她骄傲的自尊、敏锐的判断力,在这场荒诞的表演面前碎得片甲不留。周围路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笑着说这书生挺会做生意,有人好奇地打量峨嵋弟子。丁胜雪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你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剑,要刺穿你脸上的市侩面具。
可她失算了。在她的目光聚焦的瞬间,你脸上的热情像被冰水浇灭,笑容僵在嘴角,搓手的动作也停在半空。紧接着,恐惧像潮水般漫上你的脸:瞳孔微微收缩,肩膀下意识后缩,连脚跟都悄悄往后蹭了蹭,恰好踩在一块小石子上,身体晃了晃——那是手无寸铁之人面对带刀女侠的本能反应。
女……女侠,您……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我就是做点小本生意,没……没干什么坏事啊,您别吓我。
这番转变,让丁胜雪刚凝聚的气势瞬间滞涩。她看着前一秒巧舌如簧、后一秒瑟瑟发抖的你,大脑再次陷入混乱——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真是个秀才?
这句话像个开关,瞬间切换了你的气场。恐惧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士可杀不可辱的愤怒,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生当然是圣贤门下,读书人岂有假的!这声怒喝带着书生的执拗,震得槐树叶轻轻晃动。
也正是这瞬间的真情流露,让你仿佛过来。愤怒渐渐褪去,变成恍然大悟的感激,纯粹而真挚。你没说话,转身快步走回字摊,在丁胜雪和师妹们愈发困惑的目光中,蹲下身翻找那个破旧的蓝布包袱。包袱边角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棉絮,你翻找时动作轻柔,怕弄坏了里面的东西。
片刻后,你站起身,手中多了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方块。油纸叠得整齐,边角却有些磨损,显然被你带在身上许久。你捧着它,像捧着稀世珍宝,走到丁胜雪面前,脸上的市侩与恐惧全没了,只剩纯粹的善意。
小生不是转面忘恩之人。你的声音低沉诚恳,这是小生在渝州那什么劳什子供销社买的新吃食,铺子里人说,吃一口能顶一碗饭。小生一路风餐露宿,全靠这东西撑着。你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沾着点体温,这里还有两块,小生留一块糊口,这一块,谢女侠在青石镇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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