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一碗泡面的滋味（1/1）

这几天晚上，我总习惯在睡前吃一碗泡面。热水冲下去，盖上盖子，等三分钟。掀开时，热气呼地蒙住了眼镜。我就坐在厨房的小凳上，安安静静地吃。面有点烫，汤有点咸，但全身都暖和起来了。吃完最后一口，连汤也喝完，胃里沉甸甸的，心里却轻快得很。这大概是一天里最踏实的时候。

可是今天吃的时候，突然想到：昨天吃觉得香，为什么明天再吃可能就觉得腻了呢？同样一碗面，同样的味道，怎么在我心里就这么不一样呢？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夏天。那时没有空调，晚上热得睡不着，外婆就摇着蒲扇给我扇风。一下，一下，风轻轻地拂过来，带着外婆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我总是迷迷糊糊地问：“外婆，你手酸不酸？”她总是说：“不酸，你快睡。”我就真的睡着了。那时候觉得，这风会永远扇下去，外婆会永远在身边。

可是去年回老家，老房子已经拆了，盖起了新楼。我站在那片空地上，怎么也想不起外婆扇扇子时到底哼的是什么调子。那些我以为会永远记住的东西，就在时间里一点点淡了，像写在沙滩上的字，潮水一来，就什么都没了。

从外婆的蒲扇，到我手里的这碗泡面，中间隔了多少日子呢？我长大了，外婆老了，又走了。世界变了，我也变了。连一碗泡面对我的意义，都在悄悄改变。

我们人这一辈子，不就像这碗泡面吗？刚泡好的时候热气腾腾，觉得什么都来得及，什么都值得。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面会软，汤会凉，最后总要吃完，总要收拾干净。等到碗空了，洗干净了放回碗柜，这一顿就彻底结束了。

有时夜里睡不着，我会想些很大的事。看历史书，那些曾经轰轰烈烈的王朝，如今只剩下几页纸的记载；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连完整的名字都未必留下。我们拼命建起的高楼，终有一天会倒塌；我们努力写下的文字，终有一天会无人读懂。这么一想，就觉得人实在渺小——再怎么折腾，最后都归于尘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真是这样吗？

去年冬天特别冷。有一天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却在小区门口看见一盏灯还亮着。是楼下小卖部的王大爷，他探头出来说：“回来啦？这么晚，还没吃饭吧？”我点点头。他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碗热汤面：“快吃了暖暖身子，不收你钱。”那碗面其实很简单，就是清汤挂面加了个鸡蛋，可那晚我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面。

现在想来，那碗面的味道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王大爷当时的神情、那句话的语气、那盏灯的光，却记得真真的。原来，真正留下来的，从来不是那碗面本身，而是面里包含的那点心意。

我又想到更远的事。小时候住在乡下，村头有棵老槐树，据说是我爷爷的爷爷种下的。夏天，全村人都爱在树下乘凉，讲古、下棋、逗孩子。后来村子拆迁，树也要砍。那天天还没亮，村里几位老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树下，默默地站了很久。最后树还是砍了，但有个年轻人捡了一段树枝，做成了一把小椅子，现在还在他家放着。

那把椅子坐起来并不特别舒服，可它摆在那里，就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从哪里来，提醒我们曾经怎样生活过。老槐树不在了，但它在人们的记忆里、在故事里、在这把椅子里，继续活着。

这时我才明白：我们总担心一切都会消失，却忘了有些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一碗面会吃完，一座城会湮没，一个人会老去，但面里的温情、城里的故事、人身上的精神，却可能悄悄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像种子一样，在别处发芽。

再回头看手里这碗泡面，我突然不纠结它明天是否还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此刻，它实实在在地温暖着我的胃，让我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感到满足。这就够了。

我们人啊，总是想寻找某种永恒的意义，想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可也许，意义不在远方，不在未来，不在那些宏大的叙述里，而就在此刻——在此刻的热气里，在此刻的滋味里，在此刻饱足的感觉里。

天亮了。窗外的鸟开始叫了。我把泡面碗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水滴顺着碗沿一滴一滴落下，在清晨的光里亮晶晶的。

今天会是新的一天。可能还会遇到难事，可能还会迷茫，可能到了晚上，我又会想吃一碗泡面。但至少我知道，在漫长的时间里，在终将归于平静的旅程中，我们拥有此刻——拥有此刻的温暖，此刻的滋味，此刻可以捧在手里、喝进胃里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而无数个这样的“此刻”连在一起，大概就是我们能拥有的最真实、最珍贵的东西了。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每一颗单独看都很微弱，但聚在一起，就成了一整条银河。

泡面吃完了，天亮了，该开始新的一天了。这就是生活——朴素，真实，值得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