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情感的延续(1/2)
病房里的光线被调得很暗。
不是医疗需要,而是林薇的要求。三百年的沉睡让她的眼睛对强光异常敏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昏暗的光线下,江辰胸口那片灰黑色的侵蚀区域,看起来不会那么触目惊心。
她拒绝了轮椅,坚持自己走完最后几步。
扶着墙,一步,两步,三步。新生的肌肉在颤抖,神经末梢传来细密的刺痛,但她没有停下。走到病床边时,她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呼吸有些急促,但她的手很稳。
终于,她坐下了。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离他只有三十厘米的距离。
这是三百年来,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见面”。
上一次,她闭眼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握她的手。现在,他闭着眼,她的手可以重新握住他的,但他不会回握了。
林薇缓缓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手背上空几毫米处,迟迟没有落下。
她害怕。
害怕碰到的温度比记忆中更冷。
害怕他的手不会像从前那样,在她碰到时自然地翻转过来,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更害怕这一刻的真实,会摧毁三百年来她在黑暗深处靠回忆构建的那个虚幻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是出差了,只是去开一个很长的会,很快就会回来,带着疲倦的笑容对她说“我回来了”。
现实是,他回不来了。
除非她把他带回来。
指尖终于落下。
触感是温的。
不是冰冷的死亡温度,也不是记忆中火热的掌心温度,而是一种恒温设备维持着的、毫无生气的、37摄氏度的“正确”温度。像一件精心保存的标本。
林薇的指尖开始颤抖。
她顺着他的手背向上移动,拂过手腕内侧的淡青色血管——那里现在埋着输液管线;拂过小臂上那道熟悉的旧伤疤——那是废土时代一次战斗中留下的;最后停在肘关节处,那里有一个新的、还未完全愈合的穿刺伤口,是最近抽取骨髓样本留下的。
她的手指流连在那些旧伤疤上。
每一道疤,她都能说出它的来历。
这道,是希望堡保卫战时被变异体的利爪划伤的。那天晚上她在医疗帐篷里给他缝了十七针,他全程没打麻药,只是咬着毛巾,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在安慰旁边吓哭的小护士:“没事,不疼。”
那道,是在清理丹佛废墟时,被坍塌的钢筋刺穿的。他硬是拖着伤腿走了两公里把重要设备带回来,失血过多昏倒在城门口。醒来后第一句话是:“数据硬盘没坏吧?”
还有这道,这道,这道……
她的手最终来到他的脸颊。
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鼻梁、嘴唇的轮廓。这张脸在三百年里几乎没有变化,时间在他身上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只是眉宇间那道总是蹙起的“川”字纹,比记忆中更深了,即使现在昏迷中也没有完全舒展。
“你总是这样,”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
她的手停在他的唇角。
记忆中,这里应该有一个很浅的笑涡,只有在真正放松、开怀大笑时才会出现。她见过几次——第一次是农业实验室成功培育出无辐射变异小麦时;第二次是看到第一台自制机甲动起来时;第三次是雷娜别扭地向他表白然后落荒而逃时。
现在,唇角是平的,甚至微微向下抿着,像是在忍受某种无声的痛苦。
“很疼吧?”她的声音哽咽了,“那个东西在你身体里……一定很疼。”
监控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像秒针在切割时间。
林薇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他的手背。
这个姿势她以前常做——在实验室熬了通宵后,他会来给她送早餐,她就趴在实验台上小睡十分钟,额头抵着他的手背。他的体温,他的气息,能让她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精力。
现在,她抵着的这只手,没有温度,没有力量。
只有一片死寂。
“我醒了,江辰。”她对着他的手背说,声音闷闷的,“睡了三百零七年四个月又十九天。做了很多梦,大部分是噩梦,但偶尔会梦到你。梦里你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在实验室里骂人数据做得不严谨,在战场上吼着让人撤退自己却往前冲……”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你答应过我的。”她的肩膀开始颤抖,“你说等我醒来,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星空,不是废土上那种被辐射尘遮蔽的天空,而是干净、清澈、能看到银河的星空。你说要带我去阿尔卑斯山看雪——你说战前资料里那座山很美。你还说要教我开飞船,虽然我知道你就是说说,你根本舍不得让我碰操作杆……”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但眼睛死死盯着他沉睡的脸。
“你说过那么多‘等事情结束以后’,可事情从来没有结束过。废土结束了,有变异体;变异体结束了,有低语者;低语者还没结束,你又躺在这里……”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这次不一样。”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定,带着某种近乎凶狠的决绝,“这次换我来做那个往前冲的人。你等我,就像我等了你三百年一样。我会找到星泪结晶,我会做出抑制剂,我会把你从那个鬼东西手里抢回来。”
她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然后,我要你兑现所有承诺。每一句。”
“否则,”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誓言,“我就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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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的观察窗后,雷娜静静站着。
她没有进去。
从林薇拒绝轮椅、执意自己走进去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打扰。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跨越了三百年光阴,一个从长眠中归来,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却依然被同一根线牢牢绑在一起的时间。
她看着林薇颤抖的手指抚过江辰的脸。
看着林薇的眼泪滴在他手背。
看着那个永远冷静、理智的女科学家,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蜷缩在他床边。
雷娜的手按在观察窗冰冷的玻璃上,指尖微微发白。
她也爱江辰。
和所有一路跟随他走来的老部下一样,那种感情混杂着崇敬、依赖、信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和林薇不同——林薇是他黑暗岁月里的同行者,是他还能被称为“人”而非“领袖”时,就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而她雷娜,遇见江辰时,他已经是希望堡的指挥官,是那个在废墟上建立秩序的人。她见证了他如何从一个人,一步步变成一座山,一个符号,一种信仰。
她爱那座山,但也知道,山不会为任何人弯腰。
除了林薇。
只有林薇在的时候,江辰才会偶尔露出“人”的一面——会疲惫,会迷茫,会偷偷在实验室沙发上小睡,会因为某个实验失败而懊恼地抓头发,会在深夜讨论时突然说起“其实我也害怕”。
那些时刻太短暂了,像偷来的光。
而现在,这缕光从三百年的长夜中归来,面对的却是一座濒临崩塌的山。
“部长。”身后传来副官的声音,“艾尔达灵族的使团要求与您进行第三轮谈判,时间定在一小时后。”
雷娜没有回头:“告诉他们,我今天没空。”
“可是——”
“就说我在处理紧急军务。”雷娜的声音冷硬,“另外,通知‘远征号’,准备明天凌晨出发。所有人员、物资、设备,必须在今晚十二点前全部到位。”
“是。”副官迟疑了一下,“萧星河那边……他要求出发前见林薇博士一面。”
雷娜的眉头皱起:“理由?”
“他说有些关于猎户座旋臂的‘细节’,必须当面和博士确认。还说……这些细节,关系到他们能否活着回来。”
沉默。
几秒钟后,雷娜说:“告诉萧星河,晚饭后可以给他二十分钟。地点在中央科学院的小会议室,我会在场。”
“明白。”
副官离开后,雷娜重新将目光投向病房内。
林薇已经从床边站起来了。她正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江辰的脸和手。那姿态如此自然,仿佛三百年的时光从未流逝,仿佛这只是无数个普通早晨中的一个——她在实验室熬了夜,他来叫她吃早饭,然后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就这么给他擦擦脸,叫他起来。
擦到胸口时,她的手停住了。
那片灰黑色的区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狰狞。边缘的紫黑色光芒缓慢蠕动,像有生命一样。
林薇的手悬在那里,颤抖着,然后缓缓落下。
不是擦拭。
而是将掌心,轻轻贴在了那片侵蚀区域的正中央。
她的眼睛闭上了。
淡银色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芒,从她掌心渗出,渗入那片灰黑色中。
那是她的灵能——虽然微弱,虽然她才刚刚醒来,虽然她的灵魂还残缺不全,但她依然在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去感知、去理解、去对抗那个正在吞噬他的东西。
雷娜看到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大颗冷汗。
但她没有缩手。
她咬着牙,手掌死死按在那里,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通过这个接触灌注进去。
监控仪器发出了警报。
江辰的心率在上升,灵魂波长出现剧烈波动。
“林薇!”雷娜冲进病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停下!你这样会害死他!”
林薇被强行拉开,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她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片淡淡的灰黑色印记,边缘同样有紫光蠕动——但只持续了几秒,就慢慢淡去,消失了。
“你被污染了?”雷娜厉声问。
“没有。”林薇摇头,声音虚弱但清晰,“我的灵能……和它产生了某种共振。我看到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惊惧和难以置信。
“我看到了低语者真正的目的。它不只是要杀死江辰……它是要‘转化’他。把他变成……某种桥梁。连接现实宇宙和虚空的桥梁。”
雷娜的心脏骤停。
“你说什么?”
“那片侵蚀区域,不是单纯的破坏。”林薇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接触时的恐怖触感,“它在重构他的灵魂结构,在植入某种……接口。一旦完成,低语者就可以通过江辰,直接降临到现实宇宙。不是投影,不是分身,是完整的、实体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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