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腊月里的手印馍(1/2)
我的老家在北方一个偏远的村庄里,那里还沿袭着许多古老的年俗。一进腊月,年的气氛就浓得化不开了,其中最隆重、最富仪式感的一件事,便是“蒸年馍”。
所谓年馍,不仅仅是寻常的馒头,更是花样繁多的艺术品。有嵌满了红枣,寓意早春、早福的枣山馍;有捏成鱼形,象征年年有余的鱼馍;还有做成小刺猬、小兔子形状,给孩子们吃的“耍活儿”。一锅锅白胖胖、红艳艳的馍馍出锅时,混合着麦香、枣香和蒸汽的暖烘烘的味道,能弥漫整个院子,那便是记忆里最扎实、最幸福的年味儿。
蒸好的年馍数量极多,足以吃到正月十五甚至二月二。老家冬天寒冷,但没有冰箱,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绝佳的天然冷藏库——空家。所谓“空家”,就是村里那些老人故去后,暂时无人居住的老院子。土墙厚实,门窗紧闭,屋里不见阳光,腊月里的温度比室外高不了多少,却又不会上冻,正好用来储存这些珍贵的吃食。将年馍仔细地码放在干净的苇席上,或者巨大的柳条筐里,再盖上白色的笼布,便能安然存放一整个正月。
那一年,我大约十岁光景。腊月二十八,我们家照例进行了这项大工程。姥姥是主力,妈妈和几个邻家婶婶帮忙,从发面、揉面、捏造型,到上笼、烧火、出锅,忙活了整整一天。当最后一锅枣山馍冒着热气被请出蒸笼时,天色已经擦黑。那些馍馍,白的像雪,红的像火,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姥姥满意地看着她的劳动成果,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指挥着我和爸爸:“小心点,把这筐抬到东头的空家去。”
东头的空家,是我太姥姥(姥姥的母亲)生前住的老宅。太姥姥在我五岁那年就过世了,她走得安详,之后那院子便一直空着,成了我们几家亲戚共用的“储藏室”。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冬天叶子落光了,枝桠像铁画银钩般直指灰蒙蒙的天空,平添几分寂寥。但我并不害怕,因为那里存放的,是甜蜜的年货,是整个正月的期待。
我和爸爸抬着沉甸甸的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穿过空荡荡的院子,走进阴凉的上房。屋里已经堆放了好几筐别家寄存的馍馍,都盖得严严实实。我们找了个空地放下,姥姥跟进来,亲手把笼布的四个角掖好,又对着空屋子念叨了几句,像是说给可能“回家看看”的太姥姥听:“娘,年馍蒸好了,放在这儿,您也尝尝鲜,保佑咱家来年顺顺利利的。”
做完这一切,我们锁上门,回了自己家。热腾腾的饺子下肚,年的脚步似乎更近了。
除夕守岁,鞭炮声此起彼伏。妈妈忙活了一天,似乎有些疲惫,不到午夜便先去睡了。我们也没在意,只觉得她是累着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天还没大亮,外面的鞭炮声又密集起来。我睡得迷迷糊糊,却被妈妈和姥姥在外屋的低声说话声吵醒了。我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凑过去,只见妈妈脸色有些苍白,正拉着姥姥的手,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妈,我昨晚做了个怪梦。”妈妈说。
“大过年的,做什么梦了?”姥姥一边往神龛前摆供品,一边随口问。
“我梦见我姥姥了。”妈妈说的姥姥,就是我的太姥姥。
“哦?你姥姥说啥了?”姥姥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是说话……是,我梦见她,带着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的,好像都是些我没见过的亲戚,有老有少,穿的衣服也挺奇怪,像是老辈子人的打扮。他们……他们径直就往咱家来了。”
“来拜年?”我插嘴问道。
妈妈摇摇头,眉头微蹙:“不像。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走进来。我梦里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想打招呼,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我姥姥,就是太姥姥,她走在最前面,看了我一眼,就带着那些人,直接进了咱家放年货的那间储藏室旁的小屋。他们在里面……好像在拿吃的。对,就是拿,很自然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把咱们蒸的馍馍,一个个地拿在手里,揣进怀里……”
妈妈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梦中的细节,声音更低了:“我着急啊,心想那是咱们一正月的东西,怎么都拿走了?我想拦,可脚像钉在地上,动不了。然后就看见他们拿完了,又静悄悄地,排着队,从后门出去了,消失在黑夜里。我姥姥走在最后,还回头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说不清,好像有点歉意,又好像只是看看我。然后我就醒了,心里扑通扑通跳,这梦太真了,醒来还觉得浑身发冷。”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零星的鞭炮声。这个梦在喜庆的大年初一早晨,听起来确实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带着点诡谲。
姥姥听完,半晌没说话。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再是刚才那种对待寻常梦境的随意。她喃喃自语:“带着一大家子人……拿吃的……”
忽然,姥姥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妈妈:“你梦到他们去哪儿拿的?”
“就是……就是咱家放馍馍的那小屋啊。”妈妈被姥姥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
“走!”姥姥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顺手从门后拿起那串沉重的钥匙,“去东头空家看看!”
妈妈和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我也赶紧跟上。大年初一的清晨,村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和节日的慵懒,路上行人稀少。我们祖孙三人,脚步匆匆地赶往那座无人居住的老宅。
姥姥的手有些抖,钥匙在锁孔里捣鼓了几下才打开。“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食物凉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光线昏暗,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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