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定调(1/2)
又过了两三日,天儿越发闷热起来。午后日头毒得能晒化青石板,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的。
周瑾那头倒是快。说是赶制二百块试用香,实则他带着两个学徒熬了一宿,第二日晌午就捧着一匣子新制好的香块来找沈清徽。
“东家,您瞧瞧。”周瑾眼下一片青黑,精神头却足得很。他把匣子搁在堂屋桌上,揭开盖儿。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淡青色的香块,比正品的小一圈,边角也略糙些,可瞧着清爽。凑近了闻,是艾草混着薄荷的清气,虽不及正品馥郁,却也干净。
“按您说的,用料俭省了。”周瑾拈起一块指点着,“艾草用的二茬嫩叶,筛得仔细;薄荷减了三成,添了些香薷补上;成型时压得松些,省料,烧得也快些,不过驱蚊的效用差不离。”
沈清徽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又掰开细看。断面齐整,填料均匀。
“成本呢?”
“算下来,一块大约四文半的本钱。”周瑾顿了顿,“定价八文……是不是忒低了?锦绣阁那边,怕是会有微词。”
“锦绣阁卖的是十五文的精工货,受众本就不是一拨人。”沈清徽放下香块,“况且这八文的,咱们不卖。”
周瑾一愣:“不卖?那……”
“王婆婆不是说有人抱怨烟呛么?”沈清徽盖上匣子,“这二百块,你今日就交给王婆婆。让她拿去县城,专找那些抱怨得最凶的、家里有老人孩子的送。每户送两块,不多,够用三五日。”
正说着,院门响了。王婆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身汗湿透了夏布衫子,手里攥着个布兜。
“哎呦,周小相公也在!”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半碗,才喘匀气,“大家,今儿个县城可热闹了!”
沈清徽示意她慢慢说。
“您猜怎么着?”王婆子眼睛发亮,“就按您前日教的,老婆子我在茶馆里说了那些话,什么艾草分好坏,香料有讲究,雄黄用不好伤身……嘿!那些喝茶听书的,还真就议论开了!”
她把布兜往桌上一放,里头是几块新买的仿冒品,瞧着比上次的还要糙。
“今儿个我去西市,那摊子上就冷清多了!有个老汉蹲在那儿挑拣,旁边就有人劝,说‘老哥,这香闻着冲,别贪便宜买了伤身子’。那老汉还真就放下走了!”
周瑾听得精神一振:“真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王婆子拍着大腿,“老钱头茶馆里那几个常客,都是读过几年书的,最讲究这些。今儿个就在那儿掰扯,说什么‘自古用药讲究君臣佐使,这驱蚊香虽是小物,用料配伍也马虎不得’。还有人拿了咱们正品的灰烬去比——就是周小相公画的那图样,老钱头悄悄给人看了!”
她越说越兴奋:“您猜后来怎么着?那几个人议论完了,竟结伴去锦绣阁,一人买了两块咱们的正品!说是‘宁可贵些,买个安心’!”
沈清徽静静听着,唇角微微弯了弯。
“不过……”王婆子兴奋劲儿过去,又皱起眉,“也有那不信邪的。今儿个我在杂货铺门口,就听见个婆子嚷嚷,说‘三文钱的能用就行,管它什么配料不配料的’。还说什么……‘林家坊就是看穷人买不起贵货,才编这些话吓唬人’。”
周瑾脸色一僵。
“还有更气人的。”王婆子压低声音,“我让弟兄们盯着刘记铺子,他们今儿个竟挂出个新牌子,写着‘林家驱蚊香,三文一块,童叟无欺’——这、这不是明摆着蹭咱们名头么!”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蝉鸣聒噪,屋里却有些闷。
周瑾先沉不住气:“东家,这刘记欺人太甚!咱们……咱们总不能由着他败坏名声!”
王婆子也咬牙:“要不,咱们也挂个牌子,写明白‘清徽工坊’才是正主?”
“写了又如何?”沈清徽忽然开口,声音淡淡的,“他写‘林家’,咱们写‘清徽’。百姓认得哪个?他们只认便宜,只认‘林家’这个叫熟了的名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院里那棵柿树枝叶蔫蔫的,和她刚来时没什么两样,可树下已不是从前的光景了。
“这几日,我时常在想。”她背对着两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咱们这些人——你,王婆婆,陈砺,还有工坊里那些伙计,田里那些佃户——辛辛苦苦,到底为的什么?”
周瑾和王婆子对视一眼,都没接话。
“为了赚钱,自然是。”沈清徽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真假混杂的香块,“可赚了钱之后呢?就为了跟刘记这样的人斗气?为了三文五文的蝇头小利争个头破血流?”
她走回桌边,手指轻轻点着那匣新制的试用香。
“王婆婆说要降价,把他们挤垮。可就算挤垮了刘记,明日还有张记、李记。这世道,永远不缺想走捷径、想赚快钱的人。”
“周瑾说要改良配方,这没错。可配方改得再好,别人偷了去,换个名头,照样卖得便宜。防得住么?”
“陈砺说直接捣了作坊,干脆。可捣得完么?今日捣了城南,明日城北又冒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两人:“这些法子,不是不能用。可用完了呢?咱们还是得回到老路上——今日防贼,明日防盗,永远疲于奔命。”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外头陈砺磨刀的“嚓嚓”声。
王婆子小声问:“那……大家的意思是?”
沈清徽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着,像在写什么字。
“这几日,我常想起从前在宫里的事。”她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宫里规矩大,什么位分穿什么衣裳,用什么器皿,走什么路,见什么人行什么礼——一丝都错不得。”
周瑾和王婆子都愣愣地听着。
“为什么?”沈清徽抬眼,“因为那些衣裳、器皿、礼仪,不只是东西,是身份,是体统,是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贵人’‘这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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