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片的低语(1/2)
会面安排在临海市老城区一家名为“听松阁”的私房菜馆。闹中取静,穿过一条爬满紫藤的窄巷,推开两扇厚重的榆木门,里面别有洞天。一方天井,几丛瘦竹,回廊曲折,包厢都取了雅致的名字。
洛薇薇到得早,只带了艾伦。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新中式套装,长发松松绾起,插一根素银簪子,少了昨晚在会议室里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书卷气和……属于王妃的那种,沉淀在骨子里的疏离贵气。
约的是下午三点。三点零五分,第一位客人到了。
严秉德,七十八岁,临海市收藏协会名誉会长,专攻丝路文物。老爷子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手里盘着一对油光水滑的核桃。他进门时打量了洛薇薇一眼,眼神里带着老派学究惯有的审视,但礼数周全,拱手为礼。
“洛小姐,久仰。江先生身体可好些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劳严老挂心,已在康复。冒昧请您前来,实在是有要事请教。”洛薇薇起身相迎,亲自斟茶。
“都是为了东西。那套波斯锦,我也听说了,可惜,可惜啊!”严秉德落座,摇头叹息,“九千多万打了水漂不说,东西落到那等贼人手里,怕是……”
“严老对这套残片了解多少?”洛薇薇切入正题。
严秉德端起茶杯,却没喝,眼神望向窗外竹影,似在回忆:“四十三年前,我在甘肃张掖一个老农家里,见过一块类似的残片,纹样没这么精细,但那种金线掺着孔雀羽线、在光下流转的质感,一模一样。老农说是家里祖传的,祖上在敦煌当过守窟人,动荡年间从快被流沙埋了的偏窟里捡出来的。当时我没钱,只能看看。后来听说,那片残片几经转手,八十年代末流到海外去了。”
“守窟人……”洛薇薇若有所思,“那套被劫的残片,据上一位法国藏家说,是他祖上从西域失落神庙的祭祀坑所得。严老可曾听说过,丝路沿线有什么特别的、供奉异神的‘失落神庙’?”
“有,怎么没有。”严秉德放下茶杯,神色严肃起来,“丝路不只是商路,更是文明交汇、信仰碰撞之路。除了佛窟、祆祠、景教教堂,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野祀’。我年轻时跟着科考队走过几次,听当地老人讲古,提到过一些‘流泪的神庙’、‘地底会唱歌的石头房子’。都当是传说,没人当真。但现在想来……”
他压低了声音:“洛小姐,你既然问到这个,老头子我也就不藏话了。那套波斯锦,纹样是典型的盛唐波斯风,但细看那飞凤的眼睛——用的是‘泪滴形’的墨绿玉片镶嵌。这种工艺和寓意,在正统波斯织物里极其罕见,倒像是……像是某种祭祀服上的‘神明悲悯之眼’。”
第二位和第三位客人几乎同时到达。
杜若兰,六十五岁,国内顶尖的纺织品文物修复专家,气质温婉。她带来了高清的波斯锦残片数字扫描图,以及一份详细的纤维和染料分析报告。
“洛小姐你看,”杜若兰指着投影在墙上的放大图像,“金线纯度极高,用的是西域特有的‘赤金’拉丝技术,几乎失传了。孔雀羽线不是简单捻入,而是用某种植物胶和蛋清混合液浸泡后,以特殊角度编织进去的,这样在不同光线下,会呈现出‘活’的流光。这种技术,更像是……某种仪式性的、不惜工本的‘奉献’工艺。”
她顿了顿,指向织物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焦痕:“还有这里,碳十四辅助分析显示,这处焦痕的形成时间,与织物本身的年代高度吻合。不是后来保存不当造成的,更像是……制作完成后,故意用极低温的、特殊的火焰燎了一下。像是某种‘净化’或‘烙印’的仪式痕迹。”
最后一位是周慕云,五十出头,是个有些神秘的独立学者,据说常年游走于中亚和西亚,研究古代秘仪和象征符号。他话不多,进来后只对洛薇薇点了点头,便盯着那些图像看。
直到杜若兰说完,周慕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泪眼飞凤’,‘赤金奉丝’,‘净火烙印’……如果这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件织物上,在我知道的至少七个已经消亡的沙漠和绿洲文明的记载里,只指向一种东西——”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引路幡’。”
“引路幡?”洛薇薇重复。
“不是给活人指路的幡。”周慕云语气笃定,“是给‘失落之神’或‘被放逐之灵’引路的幡。传说有些神庙,供奉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只,而是某种……因为过于悲伤或执念,而滞留在现世与彼岸夹缝中的古老存在。信徒制作这种耗尽心血、带有特殊印记的‘引路幡’,在特定仪式中焚烧或奉纳,以期能安抚、引导,或者……与那种存在沟通。”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天井里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严秉德倒吸一口凉气:“小周,你是说……那套波斯锦残片,可能是一件古代‘通灵’或‘祭祀’仪式的核心法器?”
“不止。”周慕云摇头,“‘引路幡’通常是一对,或者一套。一片‘寻’,指引方向;一片‘归’,安抚回程。如果基金会抢走的只是其中一片‘寻’幡,那么很可能还有一片‘归’幡,或者更核心的‘神位’或‘祭坛’,流落在其他地方。”
洛薇薇心脏微微一跳。她想起百里晏说的,基金会在暗网收集所有相关信息和物品的行为。他们不是在抢一件孤品,他们是在拼凑一套完整的……祭祀用具?
“周先生,”她直视周慕云,“您刚才提到‘至少七个消亡文明’,其中是否包括……东南亚雨林深处,某个崇拜‘星泪之眼’的文明?”
周慕云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深深看了洛薇薇一眼,缓缓道:“洛小姐知道得比我想象的多。不错,雨林‘堕泪之地’的文明,是其中之一,也是记载中‘引路幡’工艺保存最完整、最接近其本源的一支。但他们的‘幡’,用的是雨林特有的‘虹蝶丝’和‘雨木之心’,与丝路波斯锦工艺迥异,只是核心象征意义相通。”
线索串起来了。
基金会寻找的,很可能是一套跨越不同地域、不同文明,但核心功能相似的“钥匙”或“祭器”。波斯锦残片是其一,雨林神庙的“星泪碎片”是其二,可能还有其他。
“感谢三位今日拨冗前来,解我困惑。”洛薇薇起身,郑重施礼,“这些信息至关重要。艾伦。”
艾伦上前,将三个准备好的、样式古朴却厚重的锦盒分别递给三人。
“一点心意,并非酬劳,而是感谢诸位对文化传承的守护。盒中是‘古今融创’基金会未来一系列学术支持项目的优先邀请函,以及我个人收藏的几件小玩意,望不嫌弃。”
三人打开,锦盒内除了精美的鎏金邀请函,还各自躺着一件与他们专业相关的小型古物:严秉德是一枚唐代“开元通宝”金币范;杜若兰是一小卷保存完好的宋代缂丝样本;周慕云则是一块刻有奇异符号的骨片。东西不惊天动地,却极其贴合心意,足见准备者的用心。
三位老人动容,他们不缺钱,但这份尊重和懂得,无价。
送走客人,洛薇薇站在天井里,看着夕阳给竹叶镀上金边。
“艾伦,把周先生提到的‘引路幡’、‘堕泪之地文明’与‘波斯锦工艺’的关联性,整理成加密报告,发给我和百里晏各一份。另外,查一下周慕云过去十年的行程和学术发表,我要知道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以及……他是否干净。”
“是。”艾伦应下,迟疑了一下,“洛小姐,您觉得周先生的话,可信吗?”
“八分真,两分藏。”洛薇薇淡淡道,“他有真才实学,但也有所保留。或许有自己的顾虑,或许……另有所图。保持关注即可。”
回到半山别墅时,已是华灯初上。
江屿已经能自行在室内缓慢走动,脸色好了许多。云芷在琴房调息,清越的琴音若有若无地流淌出来,带着安抚灵魂的韵律。萨菲则顶着一头乱发,眼睛发亮地从数据分析室冲出来。
“薇薇姐!有发现!”
她将洛薇薇拉到屏幕前,上面是复杂的能量波形图和地理信息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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